第22节(2 / 2)

随即定睛看去。

“震上离下,好卦好卦。”她喜滋滋地握了握杨晋的手,“离卦为火,雷火冲天,此乃姻缘中的上上签。我果真没看错,你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喜可贺……”

说完便双手合十,闭目自顾念了几句“无量寿福”。

杨晋哑然半天不知道怎么往下接,闻芊身子靠过来,低声解释道:“这种话听听就行了。我在她的卦象里和谁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晋默了下,同样压低声音问她,“你究竟带多少人来过?”

闻芊挑着眉轻笑,“想知道?”

“就不告诉你。”

杨晋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多问。

良辰吉时一过棠老太太便又踩着凳子把铜钱高高地放回原处,墙上挂着支碧青的玉笛,她边踮脚边道:“大人要是再早几年来,还能尝尝我那壶十年的土窟春。”

说着发出一句“哎呀”,语气无比惋惜,“十五年的土窟春才是最香醇的,怪我没能管住嘴……除夕的猪拱嘴真是好吃啊,一口酒一口肉,不到半柱香就没了……”

兴许是酒未全醒,说起话还是颠三倒四的,就在她搁好铜钱要下来时,袖摆不经意拂到墙面,那根笛子被打了个正着,毫无悬念地摇摇而坠。

几乎同时,她的酒瞬间散了大半,神色仓皇,本能地扑过去。

玉笛在落地前被人稳稳握住。

笛身很纤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成两半,实在脆弱,索性眼下逃过一劫,并无大碍。

杨晋松了口气,俯身给她:“婆婆,你的笛子。”

手递来的那一瞬,棠婆盯着那支温润的玉笛有半刻怔忡,随即一改先前的神情,目光竟缓缓柔软下来。

“杨大人您真是好脾气。”她唇边含笑,语气平和,“和我以往见过的那些锦衣卫,不大一样。”

她把笛子接了过去,弓着腰缩回帽椅里。

人老了总是越长越矮,很多时候更像是返璞归真,棠婆身上裹着厚实的大袄,坐着时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杨晋一直以为她疯疯癫癫病得不轻,但不知为何,见她抚摸那柄笛子时,眸中流露出的神情不算惊涛骇浪,却也百转千回。

笛身细腻通透,在夕阳浓稠的华光下流光溢彩,棠婆那只皱巴巴地手摩挲着上面已有些斑驳的流苏,像是突然酒醒了,慢声说道:“大齐初设锦衣卫南北镇抚司,一是为伐乱党,二是为诛奸佞。在章和二十年,太/祖皇帝开始肃清党派之乱,便是一人有罪株连九族的瓜蔓抄。

“锦衣卫到我家来时,我也才五六岁上下,说来算不上是甚么特别能记事的年纪,如今又过了大半辈子,真要我想,也不过是连蒙带猜罢了。

“甚么爹娘,甚么兄弟姊妹,早就记不清啦……”

杨晋不自觉地拧了下眉,朝闻芊看了一眼。她正在吃茶,表情并无波澜,好似全然没听见。

棠婆这才把笛子放下,脸上带着笑意,“接下来可能要耽搁杨大人一些时间了,老人家的事,讲起来总是又臭又长。”

她给他斟满酒,那是非常熟练的姿势,袖摆轻掩,酒壶自下而上,上好的西凤在白玉杯中打转,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

京城演乐胡同里的教坊司在黄华坊内,与云韶府不同,此处是官妓院的所在。

慕容海棠就是在那里度过了她的整个童年。

章和三十五年时,她抱着一把琵琶,在勾栏胡同中清弹了一曲,刚崭露头角的新面孔,很快便名声鹊起,传遍了京城。

那是她风华正茂的年纪,颠倒众生的颜色令无数的文人名士趋之若鹜,几乎快被捧上了天。在正经演出了一年后,慕容海棠的花名便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她开始被惯得有些骄矜,轻易不肯开口,待心情好时才唱上两句,若非王公贵戚,哪怕银子给得再多,也不屑于一见。

北京的勾栏瓦肆和别处并无不同,坊间爱传唱些风流才子,雅士骚客的词曲歌赋。

慕容海棠也不例外。

新出的一支《借流苏》在她嘴里哼哼唧唧,长一句短一句的消磨,因为没兴致,连唱曲子也不正经。

饶是这样,捧场的人竟也仍旧争先恐后。

原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不想过了几日,在姐妹们的嬉笑声中,她发现坊间又出了一首名为《佳人调》的新曲,字里行间写的全是她当时骄纵轻狂的模样,其中甚至有一句“奈何她笑倚银屏由不觉”,所指所向再清楚不过。

她忙看作曲者,果不其然,与《借流苏》相同,是个叫“归鸿先生”的人。

明摆着是认为自己毁了他的词曲,特地写这一节来讽刺。

慕容海棠登时气得七窍生烟。

她倒也不服输,在心中计较了一番,第二日照常登台,这回她照常唱《借流苏》,却在每句唱词的最末多加了一个字,连起来正好是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台上琴声悠扬,她清亮的嗓音把调子嚼得铿锵有力。

一曲收尾,慕容海棠迎着掌声,朝台下挑衅般的一笑。

虽不知这位“归鸿先生”是何许人也,但她有预感,今日他一定在场。

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她欠身谢礼,款款下台。

很快,新的词曲又传到了教坊司,慕容海棠拿在手中细读,这支《玉美人》讲的是位娇气的小姑娘和一个落魄书生同行上京的故事,通篇行文竟带着几分无奈。

“……一番雷雨为哪般,公子千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