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跟上来,满布青苔蔓藤的墙边,他关切地凝视着她,沉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适才侯爷急急被二太太请回,你……可是又因少爷的事受了委屈?”
安潇潇低着头,用袖子遮住眼,只是低声啜泣。
崔宁不曾见过她哭,一时手足无措,伸手想把她袖子扯开,却在还未挨上她的袖角时就怯怯地将手缩了回去,只急的跺脚“姑娘,您说啊。属下……”
“属下”两字才说完,安潇潇猛然抬起脸来,扬手一掌,重重扇打在他脸上。
崔宁怔住,捂住左颊“姑娘?”
安潇潇并非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她爱笑,不管遇着什么事,总是一幅轻轻松松的模样,崔宁未曾见过她哭,更不曾受过她的责打,一时呆立在那,只怔怔地看着她。
安潇潇又推了他一把,崔宁踉跄一下,退后两步拱手道“不知属下何处得罪了姑娘?”
话落,见鹅黄袖子一晃,她又挥来一掌。
崔宁本可躲过,见她来势凶狠,恐她立定不稳,闭上眼硬生生又扛了一掌。
清脆的巴掌声,她半点没留手。崔宁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只是惊疑,莫不是安锦杰因着他又在二太太跟前说了什么,连累姑娘做了出气筒?若是那样,她打他几掌又算什么?她想如何罚他,他都受着便是。
“姑娘,属……”
“下”字还未出口,安潇潇就又抬起了手。崔宁抿了抿嘴唇,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袖子,感受纱料下纤细的骨感和温热。崔宁眸色复杂地抿住嘴唇,“姑娘有气,只管罚属下就是。仔细打疼了手……”
说完,将她手腕松开,又后退了两步,拱手道“不必劳动姑娘,属下自己打。”
他扬起手,左右开弓挥打自己的耳光。他动作极快,安潇潇还不及开声阻止,他已经两巴掌打下去,嘴角渗出血丝。
她哽咽一声,飞扑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右手。
“你这个呆子!呆子!”
崔宁心中狠狠地一颤。她温软的身子紧紧拥着他的臂膀,这样的动作,太出格了……
他想挣脱,事实上只需他用一点点力气,就能挣开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可……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就一会儿、就容他装糊涂,一会儿也好……
屋中,安锦南听二太太数落了一番崔宁的不是,将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安二太太道“我娘家虽说不是公侯之家,好在子弟们还算出息。他表兄前年点的庶吉士,如今在奉安县做个主簿,我嫂子有意五儿不是一两天了,从前念着她年纪还小,又不成器,一直便没应承。如今家里出了这等混事,五儿这性子又脱缰野马似的,不归拢总不像话。依着我的意思,不如今年订下日子,来年就送她出嫁,待她一走,也好替杰儿慢慢张罗……”
见安锦南一直沉默不语,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心思,道“侯爷意下如何?”
长辈嫁自己的女儿,安锦南本不该插手。可这回出事的是他手底下的人,二太太找他要说法,他是不能不表态的。
沉吟道“此番乃是本侯驭下不严,二婶放心,本侯会给二婶一个交代。至于五妹的婚事……”
他顿了顿“如今内子新嫁,诸事全赖五妹相佐,出于我们自己的私心,固然不舍五妹。二婶可否再思量一二?将来五妹出嫁,嫁妆尽由内子张罗,以补偿五妹迟嫁损失。二婶以为如何?”
安二太太哽了哽,安锦南开了口,她如何能下他的脸面?如今自己和儿女都托赖着他,他说要留安潇潇,她能强把安潇潇送出去?
不由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侯爷客气了,那妮子能有何用?二婶心知,是侯爷和夫人有心照拂……”
安锦南接受了这句言不由衷的客气话,点点头站起身来。
安二太太忙道“侯爷,至于那奴才……”
安锦南淡淡瞥了她一眼。
“崔宁十四年前与本侯同入军营,天隆十九年,因功获赏,官至正四品骁骑参领。”
崔宁虽屈居他府内领卫之职,却从来都不是“奴才”。
安锦南说完,朝安二太太抱了抱拳“二婶放心,本侯会给二婶一个交代。”
安二太太脸色愈发难看。
她一直没瞧得起崔宁,觉得那不过是个跟在侯爷身边惯于见风使舵的小人,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百般苛刻自己的杰儿,如今又敢肖想她的闺女,心里恨极了他,恨不得将之打杀了才痛快。
她一个内宅妇人,二十二岁就死了丈夫守寡,侯府的钟鸣鼎沸与她没半点关系,她严格遵照祖制规规矩矩的守在老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谢绝一切的拜会和宴请,她一心只想替丈夫将继承人培养成才。她这一生,是凄苦无限的一生。是牺牲给了礼教祖法的一生。因此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出格,尤其是女人,她对自己的女儿和对自己一样严格。这几乎是她苟活至今唯一的支柱。
如今肖想女儿的登徒子竟还是个有品有级的武将?侯爷会怎么罚他?着他娶了五儿?
她若是同意了这桩婚事,无异于是自打嘴巴,间接认同了他们的私相授受!
安二太太追了两步,“侯爷,那崔宁……”
帘子轻摆,安锦南已大踏步跨了出去。
元嬷嬷神色复杂地从院外进来,“夫人,出事了!”
“本来只是二太太听说了一点风声,叫了五姑娘进去斥了几句。哪知侯爷从上房出来,一进外院的门,就见那崔领卫和五姑娘抱在一起。”
丰钰有些吃惊“侯爷亲眼撞见?”安潇潇必是中意崔宁,否则以她的谨慎,怎可能?
“是。”元嬷嬷道“两人哭成泪人一般,给侯爷抓个现行。侯爷当场就拔了剑……”
丰钰站起身“如今崔宁如何?侯爷何在?”
元嬷嬷道“侯爷这回是动了真怒了。老奴在旁不敢多耽,忙过来回了夫人。夫人何不去劝劝?侯爷怕还肯听夫人一句。崔先生伤了倒还无妨,怕只怕五姑娘要想不开。自来侯爷最是看重这个妹子,如今闹成这般怎好收场?”
依着丰钰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今她是侯府主母,焉有旁观不理的道理?若安锦南一时冲动酿成大错,安潇潇这辈子只怕真要恨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