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有些急, 上前半步道:“殿下您谋划多年,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结局,为何却止步不前?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您早做决定呐!”
沈如茵才吩咐了人去布菜, 一进门便听见王起最后那句“早做决定”,立即沉下脸快步上前, 斥道:“你逼他做什么!”
王起一愣,脸色变得如同吃了黄莲,叹道:“属下不敢。”
沈如茵皱着眉, 冲王起使了一个眼色, 走近宁扶清握住他透凉的手,温声道:“吃了饭我陪你进宫好不好?”她低着头, 语气愈发柔和,“你若是不接了这个位置,宁扶胤的葬礼都没人安排呢。他本来就是因寒而去,你怎么忍心让他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等着?”
宁扶清没有出声,直到沈如茵等得手都有些僵, 他才缓缓地抽出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轻声道:“还有一年。”
沈如茵点点头,“恩,我等你。”
宁扶清站起身来, 在她头顶揉了揉,“去吃饭。”
吃饭时两个孩子也被采墨带了来,一大家子不分尊卑地围在一桌上,这是沈如茵多年的规矩,而宁扶清如今也习惯于此。
王起未曾见过这画面,不由得为此瞠目结舌。他恭敬地立在一旁,看着桌上众人吃得欢快,肚子就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那一声余韵悠长,传得既远且久。
沈如茵正夹了一只圆子往嫣儿碗中送,听见这一声响,手一抖圆子掉在了桌上。她死死盯着那只小圆子,似要将它戳出个洞来。
采墨瞄着她脸色,连忙掏出一根手绢往上一盖,才引得沈如茵回转目光。
沈如茵有那么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往常她称之为强迫症,就是无法容忍吃饭时有东西掉在桌上,要么将掉落的东西捡起来,要么找东西遮住,否则她就浑身不舒坦。
现下那小圆子被帕子盖住,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才有心思瞥向王起,幽幽问道:“不是说吃过了么?”
王起舔了舔嘴唇,指着肚子呵呵笑道:“是这东西不懂事,王妃莫怪。”
听见王妃这个称呼,沈如茵微微怔了怔。因她不常出门,是以也极少听见有人如此叫她。暗香中人包括柳生,不论她如何变化身份,都是一如既往地唤她“姑娘”,只有王起,似乎每当她的身份有变化时,他的称呼也随之而变。
这个王起,表面看来老实粗鲁,做起事情来却干净利落,连在称呼这件事上也极有分寸。宁扶清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的确不简单。
沈如茵淡淡一笑,抬了抬下巴道:“坐下一起吃。”
采墨连忙摆了一副碗筷在王起眼前。
王起战战兢兢打量着宁扶清,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千恩万谢地依言坐了下来。
吃过饭,沈如茵正打算去换一身衣裳陪宁扶清进宫,却被他拉住道:“你不必陪我。”
宁扶清顿了顿,又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虎豹财狼一群,怎能让你去。”
沈如茵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只能拖他的后腿,便也不坚持,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徒然叹了一口气。
君主之位,任何时候都不好坐。
有那四大家族之时,便时时刻刻怕他们篡位,如今没了他们,却又即将有更多所谓的忠臣,逼着他做一个圣人般的明君。一个以天下为重,不该有半点私情的明君。
沈如茵知道,宁扶清表面冷情,心中却是极重情义的。王起跟着他多年,连他失踪生死不明时也未曾背叛。况且那几年她也常蒙王起照顾,到如今,宁扶清心中常念此恩情,对王起信任至极。
可是宁扶清大概未曾察觉,王起看她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她的身份,王起是知道的。即便从未有人说明,但以王起的才智,他定然早已察觉。
只是那时前路茫茫,她算是宁扶清心中唯一支柱,所以王起不说。不但不说,还要费尽心思保她平安。
可如今宁扶清是天下之主,天高地阔,唯有他一人为尊,王起的心中,大抵便容不下她这样一个能左右帝王情绪的人了。
沈如茵抬头望了望高高的日头,心中喟道:阿清,你说的一年,究竟还来不来得了?
宁扶清这一走,便再未回过王府。
旧主崩逝,新主即位。待到宁扶胤葬礼之后,宁扶清方才举行登基大典。
这些,都是沈如茵耳闻,因为她已经许久没见过宁扶清,也无缘目睹他的大典。这偌大的一座王府,仿佛被人遗忘一般沉默地伫立着。
沈如茵有时会忍不住地想,他所说的等一年,难道便是这般互不相见地枯等么?
宁扶清登基后的第六日,王府终于久违地迎来了客人。
沈如茵一看见来访的几人,心便猛地沉了沉。
这几人是孟荃、柳生,还有许久未曾相见的矛寿。
华阳阁中凡是与她相关的人,都被遣了回来。连同纸云,她也已经许久未见。沈如茵知道,这是王起在逼宁扶清了。
那么他会如何做?
一边是不离不弃的忠心臣子,一边是她。那个人,一定选得很艰难。
沈如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着若是自己能帮他就好了。可她思来想去,终究不愿意退让一分。
几人一同到了大堂,杜白苍叶也迎了出来。兄弟几人久久未见,互相对视,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之间。
沈如茵面对暗香众人,心中总是愧疚的。
当年是她带着这七人出宫,如今却只剩下四人。胭影随杜白而去,西隆也随之失踪,至于周冶,更是因她而远离。
苍叶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正欲开口劝说,忽见矛寿自椅子上站起,两三步走到大堂中央,屈膝便向沈如茵跪下。
沈如茵一惊,连忙站起身来,便听得他道:“矛寿今日,是来向公主请罪的!”
第120章 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