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清澈的双眸直视着皇甫觉,缓缓开口,“皇上,今日晚洛实言相告。进宫之前确曾有心仪之人,若不是燕晚照私逃,原也轮不到我进宫侍驾。”
准皇后在大婚前与人私奔,私奔的对象是十二皇子—皇甫钰。这样听一听就要株连九族的丑闻就让她这般平平淡淡的说了出来。
皇甫觉拿着描梅紫砂茶盖轻轻拨弄着茶叶,嘴角有几分冷厉,“皇后是在提醒朕,你也准备给朕戴一顶绿帽子吗?”
燕脂摇摇头,“我既然已经进宫,就已斩断尘缘。只是晚洛性子舒懒,悖逆礼教,这中宫之位却是坐不长久。”
皇甫觉放下茶杯,凤目含煞,冷冷盯着她。
自家哥哥的幸福攥于他人之手,燕脂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说:“皇上宽大为怀,虽不追究燕家欺君之罪,燕家也该知耻而退。爹爹的年纪也大了,还望皇上能放他回家想想清福。晚洛也不望其他,青灯礼佛足已。”
皇甫觉的视线在她身上慢慢转了一圈,手指轻叩着桌面,“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后可是担心朕没有容人之量,早早替家人铺好后路?”
燕脂脸上已有倦色,手指下意识的摆弄着衣襟上的嵌玉盘扣,“晚洛并无他意,只是想求家人平安和美。燕家已是烈火烹油,若再与高门联姻,族人必生骄奢之心。与其日后招惹横祸,不若现在急流勇退。”
皇甫觉气极反笑,语气越发低柔,“说到底,皇后只是不愿朕赐婚而已。燕脂,你是怕燕止殇与你一样,不得所爱吧?”
他眼线极长,平日不笑亦含情,此时斜睨过来,却像春意料峭的湖面,乍解还冰,艳丽的肃杀。
燕脂心中一颤,只静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皇甫觉探手过来,闪电般攫住她的下巴,倾身相对,不足一指。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朕、不、应。你与朕拜了天,祭了祖,入了皇室宗谱。生,是朕的人,死。也要与朕同葬。”
燕脂并未挣扎,只是眼里有淡淡嘲意,轻轻说道:“强求很有意思吗?”
皇甫觉眯眯眼,脸贴了过去,就在她耳边低语呢喃,“放心好了,男女之间,总得你情我愿才有意思。”
燕脂的脸红了红,论其无耻,她肯定不是对手,索性闭口不言。
皇甫觉将她放开,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转,方开口道:“身子不好,就不要胡思乱想。燕家一门忠烈,朕绝不会亏待。延安侯所请之事,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止殇已请命赶赴西域,朕答应了他,两年之内,若是打下铁勒,就允他一个请求。”
他顿了一顿,负手而立,暗紫衣袍之上金龙几欲腾空。忽的咧唇一笑,眉目之间,风流尽显,周身的光线尽暗了一暗,“所以,你也不用绝望。”
燕脂呆坐半晌,只觉心口烦躁欲呕。在他迈下大理石瑞草纹石阶时,方幽幽开口,“为什么非得是我?”恰巧清风拂过,檐上金铃叮当作响,她本以为他没有听见。心里是有万分不甘,这雕栏画阁,玉宇楼台,重重交织成密密蛛网。她愈是挣扎,愈是想要振翅,陷得就越深。心头一点清明,手脚却动弹不得。
皇甫觉的脚步却顿了一顿,“从来就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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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
这雕栏画阁,玉宇楼台,重重交织成密密蛛网。她愈是挣扎,愈是想要振翅,陷得就越深。心头一点清明,手脚却动弹不得。
皇甫觉的脚步却顿了一顿,“从来就没有别人。”
未时一刻,延安侯夫人奉了皇后口谕,动身前往未央宫。
初夏的阳光正好,鎏金粉彩流云纹的窗户都开着,清新的水泽之气夹着淡淡的花香涌进了屋子。
燕脂就在殿中候着娘亲,等待的时间总是难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往门外看了几次,心里说不上是惶恐还是期待,手心已是汗啧啧的。
梨落知她心意,早早便去外面迎着。
因要见娘亲,她换了一件云纹绣百蝶的烟罗衫,配了一条盘锦彩色的纱罗裙,斜斜梳了一个坠马髻,在鬓角插了一支云卷珍珠卷须簪。玲珑嫌她脸色苍白,又抹了一点天巧阁的胭脂。若不是心事重重的双眸,实是清水芙蓉,天成妩媚。
宁云殊甫一进来,胭脂霍的一下便站了起来。一品诰命的行头,累累珠钗,烁烁明珠,却只显得她面白如纸。没有随身服侍的人,也未见梨落的身影,她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进了殿。黑眸恍惚,似有万千心事。
“娘,你怎么了?”燕脂忙上前。未及近身,就怔怔停下。空气中突然多了一种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
燕脂只觉心跳已快的不受控制,死死压抑才能不让自己大喊出声
师父!
天上人间绝不会再有同样的香气。
她十岁那年学医初成,迷上制香。化了雪山玄冰晶,融了千年莲子心,取了雪域九九八十一种异草的精魄,方制成这香。作了他生辰贺礼。
从那日起,只要有师父,就有这兰麝之香。
“师父,”她小声的喃喃一声,眼里马上就是水蒙蒙的,原地转了一圈,“师父......”
宁和的风突然狂躁起来,屋内形成了小小的漩涡。玲珑还未来得及惊呼,双眼一翻,人已软软倒下。“砰砰砰”四面窗户全部合上,一道白影凭空出现,渐渐清晰。
宽袖羽衣,黑发飘扬,双眸沧桑寂寥,似已看尽千百年人事更替,变幻无常。
燕脂低低哽咽一声,人直直的奔了过去。
白自在看着她,双目精光一闪,袍袖无风自扬。宁云殊急急低呼一声,“师兄,不可......”话音未落,燕脂只觉自身像是撞上了飓风海啸,百道劲力一叠一叠压了过来。她倒退几步,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呆了一呆,双眸委委屈屈的望向白自在,“师父......”
白自在一愣,顷刻间双眼已怒火滔天。身形一闪,燕脂的手腕已被他抓到手里。中指一探,脸色已是大变,低叱一声,“孽障!”
“师父......”燕脂一把抱住他的腰,满腹的心酸难受突然都有了发泄的地方,哇哇大哭,“你......欺负我......你打我......”
她三岁起,就被白自在带回雪域,只在夏季才会返家。对于她来说,雪域更像真正的家。师父才是最亲最近的,亦师亦父,亦朋亦友。
白自在负手望天,由她在怀里撒娇耍痴,忽的一声清啸,啸音无声,屋内成套的景泰蓝瓷器却突然有了细细的裂痕,一化十,十化百,转眼便是一堆细细的粉末。
九州清晏殿里,皇甫觉正挥毫泼墨,旁边有一黑衣人抱剑而立。
黑衣人的耳朵突然一动,“来了。”声音单调,竟如金属相碰。
皇甫觉一手背于身后,仍是笔走游龙,淡淡说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