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坠马髻,左右各插了三支玲珑点翠草头虫嵌宝石的银簪,眉心用银粉勾了一朵海棠。妆花缎织彩百花锦衣,束了一条银白色压金边嵌东珠的围带。整个人灵秀蕴藉,似明月初露,清辉流转。
妆罢之后,二人俱是十分满意。移月叹道:“娘娘当得起倾国倾城。”
玲珑但笑不语,神色满是骄傲。
燕脂淡淡说道:“再美也不过是皮相,早晚归了尘土。”扫了她们两人一眼,“你们两个,有点奇怪。”尤其是玲珑,这几日便常常望着她笑。
移月摸摸自己的脸,故作紧张,“哪里奇怪?眉色还是粉底?”
她这样作怪,到让燕脂想起了玲珑,“梨落呢?我方才见到她了。”
玲珑重重的哼了一声,“让她去送衣服,风风火火的跑出去,谁知现在野哪儿去了。”整天沉着脸,跟大家都生分了,坐车都与那些粗使奴婢坐在一起。因她骑术好,才让她追了去,不料衣服没送到,人也不见踪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燕脂闻言默然有所思,眼中隐隐寂寥。
梨落,竟有这般的执念。方才在山上,她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神,受伤、倔强、不敢置信,她在□□裸的控诉,控诉她的背叛。
她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走吧。”
露天烧烤。
皇甫觉独占主座,留了琪嫔侍酒。燕脂和王嫣分别坐了左右下手,与父亲同座。
天子圣意,无论君臣,只叙天伦。
篝火熊熊,映的人脸通红。在座之人都是他的肱骨之臣,金樽畅饮,快意啖肉。席上其乐融融。
晏宴紫看似面色淡淡,却是酒到杯干,一双眸子亮的惊人,看向燕脂时,才可见其中的脉脉温情。
燕脂坐在他的身边,亲自要了一炉炭火烧烤,移月精心的装扮径付与流水。
在父亲身边,她似乎还是那个调皮慧黠的小女孩。
晏宴紫看着盘里多出的黑黢黢的肉串,眼中隐隐笑意,拿在手里慢慢咬着。
燕脂紧张的望着他,“爹爹,能吃吗?”
晏宴紫摸摸她的头,笑着点点头。
燕脂眼底有点点星芒闪烁,半晌缓缓一笑。
他二人侧对面便是御史中丞孔则清,殿前大学士,皇室白鹿学院院长,虽在野外,依旧峨冠博带,面前的酒食动也未动,紧握着拳,嘴唇嗫嚅,直直瞪着燕晏紫,大有跃跃欲起之势。
王守仁手拢袖中,呷然一笑,“皇后娘娘果然是父女情深哪。”
孔则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王守仁笑望他一眼,“阁老,圣上面前,仔细说话。”
孔则清的面色腾地一下变红了,刚想张口,燕晏紫抬起头来,似是无意望了一眼,目中精光闪烁,绝世锋芒。他常年杀伐,杀气几成实质,孔则清只觉身如冰雪,心神失守,话硬生生逼了回去。好半晌他苍白着脸,嘴里反复说道:“匹夫…..匹夫……”
王守仁朗声一笑,端起金樽,“侯爷,本相敬你一杯。止殇镇守北疆,九战九胜。侯爷教子有方!”
教子有方,教女呢?
燕脂面色不动,鸾纹广袖松松卷起,露出皓白中衣,聚精会神翻着面前一排肉串。
燕晏紫微微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双目中无限欣慰,“王公说的是,燕某平生最大的骄傲便是这一双儿女。”
孔则清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痛心疾首说道:“侯爷,此言差矣,皇后娘娘入主东宫,贵为一国之母,众妃之主,与你便是君臣,只论臣纲,岂能还视之为寻常父女亲情!”
他是三朝元老,侍奉过三代的帝后,哪一个不是端良淑均,凤仪万方?何曾见过这样纵意任性,不顾礼仪的皇后?
非国之福,非国之福!
燕脂扑哧一笑,眼底琉璃一般清澈无垢,慢悠悠开口,“阁老可是在教训本宫?皇上早已说过,今晚只叙人伦,阁老连圣意都不遵,还配公然论臣纲吗?”
她这般笑语晏晏,神色之间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言语却森然无比,未留丝毫情面。
孔则清惊怒交加,跌跌撞撞跪到皇甫觉桌前,嘶声道:“皇上,老臣…….”
皇甫觉一直便含笑睨着燕脂,这时方才开口,慢吞吞说道:“阁老醉了,下去休息吧。”
孔则清瞪圆双眼,痛心疾首。他滴酒未沾,何曾酒醉?孤勇上来,便想直谏。只是他也只得叫了一声“皇上”便被海桂带人连扶带拖拽了下去。
皇甫觉黑眸似笑非笑,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而过,懒懒开口,“秋露寒重,不妨多喝几杯。”
他语调徐缓,众人心底却是一阵发寒,连忙举杯。清流心里唏嘘,孔阁老少有才名,一路官运亨通,如今怕也到头了。
龙有逆鳞,触之不得。
昔日龙图阁大学士林逾兼同中书门下十二人联名上奏,皇后不修妇德,无执掌后宫的能力,恳请废后。
皇上只说了一句:朕的家事,干卿何事?
半月之内,这十二人陆陆续续犯事,皆消失在朝中。燕家固然势大,但若没有皇上首肯,也不能一手遮天。
没料到,燕家这趟水将三朝元老都淹了去。
很多人在看她,大部分都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只有正中的视线最肆无忌惮。燕脂只是专注于面前的肉串,偶尔与燕晏紫笑语几句。
宫女们奉上烤得金黄的鹿腿 ,锦蓝的身形翩挞而过。燕晏紫俯身与她切肉,便听到她极轻的说了一句,“爹爹,十月十三,我要去五陀山。”
银镂花的小刀很轻易便将肉切成均匀的小块,燕晏紫深深望她一眼,温声说道:“吃吧。”
鲜美的鹿肉嚼在嘴里却是味同嚼蜡,蹙着眉头慢慢咽下。不经意一抬头,便对上皇甫觉微挑的凤眼,满是兴味,勾勾手,竟是要让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