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雍帝在宇文玨后头, 也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跟了一群禁军。
陆奎抬头见到明黄色衣袍, 心下大骇,手上一时放轻了力道, 被陆无双觅得空隙逃脱,她惊恐地扯来地上的衣物,羞愤欲死狂乱爬行著往最里面的角落钻去。不!她不要见到任何人!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你要去哪里?”陆奎从后面狠狠拖住她将她扯了回来。“说!为什么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我忍辱负重潜入相府这么多年, 就是你许了我会有孩子!是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占得宇文家的一切的!为什么让它流掉了,为什么!”他睚眦欲裂,双眼血红,神情癫狂错乱,看似已处于魔障之境,浑然不在意一旁的宇文玨与正雍帝。“你知道我盼了那个孩子盼了多少年么!好不容易才有了!”
“不!混帐鬼扯--”陆无双被他拖住腿扯倒在地,她以双手捂耳紧闭双眼,疯狂摇头尖叫道:“我没有!没有!没有!都是这畜生污辱陷害我的!我没有!”她气得浑身颤抖,双脚猛踹陆奎,几欲发狂。
正雍帝喝道:“荒唐!快去制住他们!”
他一下令,身后数名禁军迅速窜至两人身边,强行将陆奎拉离陆无双,将两人分开双双按倒在地。
“你们--”
宇文玨满脸不可置信,抖著手指著陆无双,又指向陆奎,刺激过度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与脚步声,有一群人往这儿过来了。
宇文玨先是指著陆奎道:“莫怪啊莫怪,你从无双出嫁便一直死忠跟著她,几次出了大岔子任凭我想撤换都被她用各种缘由留了下来,原来你们暗地里背著我竟、竟--”他勃然大怒:“陆奎!你今日给我说清楚了!你们背著我多久了!”
陆奎被两名禁军按压在地,动弹不得,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宇文玨,狠呸了他一声,“背著你?哈哈哈,宇文玨,夺人所爱的是你!她嫁你之前我们早就好上了!可恨我一介武夫,陆家看不上不愿把双儿许配给我,她又怎会嫁你为妻!”
什么?所有人俱都睁大了眼。
外头一大群赶来换戏服著装的戏班子们与安排戏码的几名官员恰好赶上了陆奎的话,纷纷惊立当场,原本吵闹一片瞬间噤若寒蝉,所有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喘一个。
众人你觑我我觑你,按奈不住好奇的目光直往陆奎几人偷偷打量而去。
正雍帝听见后头动静,回过身看见一大群人杵在外,咳了一声道:“方才所闻,所有人不得对外泄漏任何一个字,否则--”他做了一个抹颈的手势。“禁八!立即派人撤查此事务必给相爷一个完整交代!竟然让这两人趁著朕大宴群臣之际,在朕眼皮底下行这龌龊之事......所有疏失的人朕全不轻饶!”
未消片刻,禁军统领白片羽随同刑部官员将苏青梅带了过来。
在他们后头,还跟了数名过来关切的大臣,宫宴上表演骤停,皇上与相爷不见人影,禁军又到宴上急寻禁军统领与刑部官员,怎么想都是出事了,颜赫、颜凛、陆震远、李显、柳成荫等天子近臣嗅觉敏锐,全都谨慎地跟了出来,王宽和叮嘱著王贵妃安抚好女眷,也跟著摸了出来凑一番热闹。
“陈夫人,当时你何故与宇文夫人一道离席?又为何自己一人归席?”白片羽面沉如水,“将当时情形说分明了!”
“啊!”苏青梅不敢相信地倒抽了口气,以帕掩嘴,望著前头威严询问她的白片羽,唯唯诺诺道:“是这样的,无双原被女官看管著,见著我后死缠著我求我带她出来,我见她心急如焚想离开,以为她是被流言所害心绪不佳,一时心软,便替她向贵妃开口。”她怯怯看了陆无双一眼,“出来之后她又说想自己一个人待著,嫌小女碍眼,让小女滚......小女便回去宫宴了。大人明鉴,小女全然不知此事!若是知了,万死不敢带无双出来。”
“狗屁鬼扯!”陆无双气歪了脸:“是你把我推进来的!苏青梅你不得好死!”
“无双。”苏青梅抹泪。“原本听见你悖德与别人有染还怀了孩子我是不相信的,那些夫人奚落你,我一个劲儿帮你说话。每回上陆家听那些下人说你欺凌妾室苛待婆母,我都替你训斥人乱嚼舌根,你虽是我小姑,我却待你如亲妹,可你自己不检点被撞现却恼羞成怒要咒我......”
“苏青梅!”陆震远再听不下去,抢上前几步,骂道:“圣上面前休得胡言乱语造言生事!你是受何人指使这般陷害双儿!还有你!”他冲至陆奎面前猛踹了他数脚。“忘恩负义背主的狗东西!是谁买收你的,谁设的这般恶毒的局!说!”他怒血翻涌,一时急喘不止险些提不上气。
看见女儿身上盖了戏子的舞衣,被人狠狠箝制在地,脸上满是泪痕汗水与受辱的惊恐,地上还有遭人撕坏的外衣,他心疼得要气裂了肺腑。
“呵呵呵呵。”陆奎方才遭禁军打伤,此时被他踢到肺腑,吐了几口血出来,阴侧侧哑声笑道:“设局?老爷,一直默许我与夫人有私,一糖一鞭钓著我的不正是您么,这么快便要兔死狗烹了,都忘了这几年是谁替您接应,多次放陆家刺客潜入相府刺杀相爷了?”
陆震远面色一白,当即上前狂踢了数脚,被禁军给挡了下来。“还要造谣!”哪来的多次?他分明只动过一次杀心!
“陛下明鉴!我儿绝不至胆大妄为如此,还有那陆奎,血口喷人,明显有备而来,分明被人唆使,切莫中了奸人的拙劣计谋!”陆震远转头,双目暴凸阴狠瞪向颜赫,“这必定是颜家使的下作伎俩!”而后思绪瞬转,忽地转向宇文玨,“或者根本是--”他怒看向宇文玨。
宇文玨面上丝纹不动,直直对上陆震远的目光,略偏头在众人视线死角朝陆震远勾了勾唇角,以嘴型无声道:“谋反信签。”
陆震远咬牙。
“陆卿才是多想了罢。”正雍帝开口道,“颜家断没有理由大费周章行这等事,而宇文卿更不可能了,设这种局让自己被天下人笑话么?”
颜凛上前一拱手,道:“我颜家行事从来光明磊落,陆阁老,休要以己度人了,会做出这种事的可不是颜家,秋猎那时若相爷未能即时赶到,我玉儿就遭你陆家败坏名节了!自己失德在先,还想下手败坏别人名节,当真讽刺。”
“陛下。”
一个柔软的女声唤了一声,众人看去,只见王贵妃莲步款款,携著几名女眷过来。“这是怎么了,大家都等著您呢。歌舞忽然停了,您又不见踪影,几个能拿主意的阁老也都离席,可教人担心著呢咦?”她走到近前,看清了情形,诧异道:“什么情形?为何把相爷夫人压住了?”
她看看陆无双,又看看陆奎,再看了看剑拔弩张的陆震远与宇文玨,吃惊叫了一声。“这个......”
正雍帝见到人,赶紧上前挽住她。“没事,宇文卿家里事呢,只是谁让不诡之人潜入宫里,朕却是要严加撤查。”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最终目光在王贵妃身后的如玉身上停了一下,这才迈步离开。“走罢,朕还等著精采的武斗戏呢,莫要在此扫兴了。”
一众大臣连忙随著帝妃二人离去。
如玉落在了最后头,并未一同离去,她特意说动王贵妃过来,也是想来看看情况,不料事情闹得似乎比预想的大,甚至惊动了皇上。即使自觉天衣无缝,心头仍不免惴惴,胸口怦怦直跳。
宇文玨也并未离去,他悄悄走到如玉身旁,低声道:“如玉。”
如玉抬头看他。
“别紧张,此事全都交给我罢,我会处理好的。”
如玉吃了一惊。
“诗画会上,我也处理得很好。”宇文玨温和道:“你且安心吧。陆家我会扳倒的,陆无双我也不会放过。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他神情真挚,一双幽深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与不尽情衷。
“一个两个的,都说要帮我。”如玉调开目光,无法适应宇文玨突如其来的转变。这种温情,彷佛回到了初定情的十五那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宇文玨这神态语调了,这样的温情在那些年里也曾是她盼了许久而不可得的。“若真要帮我,让我解气,那你便切腹罢。”
宇文玨一怔,未来得及反应,便又听得人道:“切腹或切那里,你选一个。”
“那里?”
宇文玨抬头,见著如玉的目光扫过自己下半身,登时背后一凉。“......”
他静默了片刻,忽然大笑了几声。“如玉,那些年,过去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对不起。还有,我喜欢你。从那年镜湖初遇至今,未曾变过。”不,他不想如此急促的,但今日镜湖边如玉与苏珩两人紧密不离的身影却依旧让他按奈不住。“世间没有后悔药,经历了两世,仍旧抹不去我从前愤世嫉俗的所作所为。我知道已经太迟,但我仍想说,第一世,在你与苏珩出了意外的那一年,我......”
他哑声道:“我正紧锣密鼓策划著扳倒陆家,摆脱陆无双,将你扶正。那些年我未曾碰过你,因为我一直都想等你成了我的妻,而后--”
“宇文玨!”如玉喝道:“停下!”
如玉觉得心口被人紧揪住一般难受,轻笑道:“你无法体会的,被纳为妾的那种不堪与羞辱,以及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卑微。你可知,那些年但凡听见旁人在窃窃私语,我就觉得他们是在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