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2 / 2)

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4531 字 14天前

李氏哪敢这么做?昨日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出来,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你以为我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么?在万岁爷面前,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妇人说话!你倒是得小心着些,别万岁爷问起话来,连答甚么都不知道!!”

张忱一家子如临大敌,上至钱氏、小钱氏下至张絮都满脸不安之色。唯有张忱和张纯父子倒是平静些。张忱宽慰她们道:“万岁爷不过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才想着见咱们一面罢了,不妨事的。”

“是啊,又不是咱们家犯了甚么错,用得着这么坐立不安的么?”张纯接道,他一向心大,“如果在万岁爷和娘娘面前,你们还是这般模样,那才是失礼呢。安心罢,无论万岁爷问甚么,都不需要咱们回答,自有曾祖母和叔祖父替咱们答。”

张清瑜默默地对镜梳妆,从镜中瞧见她的相公满脸惊喜地在房间里转圈:“这,这可是面圣啊!!连咱爹都因着职卑官低,从来没见过陛下一面!咱们,咱们这就要去觐见圣上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闻言,张清瑜将妆匣关上,淡淡地道:“再天大的荣耀,也是因着皇后娘娘,才教我们都沾了光。若是御前应对,你可小心着些。咱们自己也就罢了,万万不能连累皇后娘娘。”与这个男人过了这么多年,她自然知晓他无论是才能还是性情其实都较为平庸。说是人才出众,这么多年来却依然只是个秀才,不似清璧的夫婿孙伯坚,上次乡试便考中了举人。

但是,平庸也有平庸的好处。公公与婆母不在的时候,她只需稍费些精神,就能拿捏得住他。如此说来,留在京中于她而言确实是件好事。至少在公公迁转回京之前,她无须再看婆母的脸色,自己就能当家作主。就算他们回京了,有皇后娘娘替她撑腰,她也不会过得像以前那般委屈了。

“是啊,若不是有幸娶了娘子,我哪有今天的机会?”男人笑着道,颇有些踌躇满志,“如能得到万岁爷的赏识,日后等为夫考中举人、再考中进士,便能一飞冲天了。娘子且稍等几年,为夫一定会让娘子封诰命的!”

这种话,张清瑜已经听过无数遍了,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随口道:“嗯,我相信相公,一直等着呢。”

另一厢,张清璧梳完妆后,忽然蹙着眉转身道:“相公,我有些担心。是不是因着那件事……万岁爷才突然召见咱们?娘娘昨日虽然说过已有应对之策,但这种事如此敏感,可不是随意就能糊弄过去的。而且,说不得娘娘根本从未想过糊弄,已经对万岁爷和盘托出了。”

“那我是不是该借口说忽然病了,不入宫了?”孙伯坚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一笑,“安心罢,咱们昨天不都确认过了,万岁爷与娘娘伉俪情深么?娘娘既然过得那般幸福,即使是向万岁爷坦白,应当也无妨。”

“正因为伉俪情深,所以才更在意这种事啊!”张清璧道,“依我看,万岁爷想见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若是……若是君王雷霆一怒,你会落得甚么下场……我忽然有些不敢想了。不,不,万岁爷性情仁善,人人称颂,应当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再怎么和善的男人,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仁善得起来啊……”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这种事’是甚么?不过是曾经订过亲罢了,在民间并不罕见,也没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孙伯坚道,“再者,我如今是你的夫婿,算是万岁爷的连襟。便是万岁爷一时间恼怒,冷静下来之后也不会再多想的。”

“但愿如此。”张清璧忧心忡忡地道。她当年得知从姐与孙伯坚定亲的时候,几乎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将心比心,她能够理解钟情于一人,却险些失去他的痛苦。万岁爷虽是男子,却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接受这个消息。毕竟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而不是假造的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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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朱祐樘如愿在坤宁宫见到了张家所有的亲眷。张清皎陪着他坐在明间内,怀里抱着因着腰腿有劲儿,可劲儿地想站起来蹦跶的朱厚照。当张家亲眷陆陆续续进来后,小家伙见是一群陌生脸孔,忙伸着小脑袋去看。

“瞧瞧他,真是一点也不怕生。”朱祐樘笑道,“来,别在你娘怀里闹了,到爹爹这儿来。”小家伙的力气越发大了,挥挥打打的都格外疼,他每每看见他在自家皇后怀里不安生,都难免心疼皇后。

“万岁爷不是还得问话么?”张清皎让宫人拿了围栏床过来,“他要是闹起来,可不管会不会失礼。还是让他待在这里头罢,怎么折腾都无妨。”说着,她便将沉甸甸的儿子放到床上。小家伙翻了个身,抓着围栏,歪着脑袋打量张家众人。

“臣(草民)参见万岁爷,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张家亲眷们纷纷跪下行礼。

“都起来罢,看座。”朱祐樘温声道,目光扫了一眼所有人,随即便落在了男子一列末端的两个年轻人身上。凭直觉,他认出了孙伯坚:前头的年轻人难掩激动与惊喜之色,眼里浮动着功利心,显然不可能是自家皇后能看得上眼的;后头的年轻人举止从容淡定,文质彬彬,进退有度,确实非同一般。

“今日将你们召进宫来,其实只为了能认一认人。朕与皇后成婚多年,却始终无缘与皇后的所有亲眷会面。而今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否则,都是自家亲戚,却见面不相识,岂不是成了笑话。”朱祐樘说着,从张峦又望向张鹤龄兄弟。

“岳父与鹤哥儿、延哥儿便不必说了,何夫人朕也曾见过。沈家,朕亦颇为熟悉。”沈家他当然熟悉,沈禄、张氏、沈洛以及沈峘他都见过,更不必提还有一个坏事的沈清了。因着张清皎与张氏亲厚,他还曾想过给沈禄赐官,却被张清皎无情地拒绝了,说是尚不到时候。他只得勉强按捺住赏赐的念头,一心等着自家皇后所言的“时候”到来。

“不若,从这边几位开始罢。卿卿,他们是?”朱祐樘的视线落在了张岱等人身上。

“这一位是臣妾……”张清皎顿了顿,感觉到他的眼角余光瞥了过来,心里不由得无奈地笑了,“这一位是我的叔父,名讳为张岱;那一位是我的从兄,名讳为张忱。从兄后便是姑父,名讳沈禄,万岁爷也知道。而后便是从姐与从妹的两位夫婿了。”

“原来如此。”皇帝陛下点点头,很满意皇后娘娘配合他改了自称。都是自家人,用什么尊称、谦称呢?称“我”,不是显得彼此之间更亲近些么?

张岱、张忱两家,一家是自家皇后的嫡亲叔父,一家是皇后娘家的宗子,地位自然颇为重要。朱祐樘和颜悦色地问张岱,平日里都在忙些甚么。张岱不敢答他一直游手好闲,只能说在家中帮忙。

“大家大族,打理族中事务确实很不容易,需要人手帮忙。”朱祐樘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听着,娘子与我最亲近啦~

第301章 不娶之恩

“说来, 张氏有多少族人来着?”朱祐樘又问。

张忱答道:“回禀陛下, 张氏约有三百余族人, 六十来户人家。”当年张家是举族迁入兴济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自然越发枝繁叶茂了。在兴济县内,张家也算是人口数得上的大户人家了。

“虽远不及朕的族人多, 却也很是不少了。平日里打理族中的事务确实不容易罢,曾听皇后提起来, 你为了履行宗子的职责, 索性便放弃了学业?可曾想过, 就此放弃学业并不值得, 倒不如好好进学, 说不得日后就能光宗耀祖?”

“回禀陛下,草民之所以放弃学业专注族务,其实泰半是因草民的资质不佳之故。秋闱对草民而言已然很是艰难, 更不必说春闱了。再者,祖父逝世后,族中的事总须得有人担起来。教化与约束族人亦甚为重要,身为宗子,绝不能推卸责任或者玩忽职守。”

“这话确实在理。”朱祐樘颔首,“那你又是如何教化与约束族人的?”

张忱悄悄地抬眼看了看张清皎:“当年娘娘成婚在即的时候, 便力劝祖父立下族规与家规。祖父按照娘娘的意思,给族人立了规矩,并专设祭田用于宗祠祭祀与族学所用。叔父与姑父也特意从京中延请了学识不错的先生去族学授业, 娘娘亦时不时地便赏赐优秀学子,充实族学的书馆。再过两年,族学的学子便打算下场考童生试了。不出意外,至少会有一两名能中秀才。”

“此外,族中还专设了女学馆,同样请了女先生好生教养族中的姑娘。娘娘给女学定了规制,唯有品性与学业皆出众的姑娘才能结业说亲。娘娘还打算定时派遣宫中女官,考察姑娘们的学业。”

“原来是卿卿想得周到。”朱祐樘笑道,“卿卿对教化之事确实格外在意,不仅专设了公主私塾,还亲自将朕的妹妹们带在身边教养。有卿卿在,朕只需专注前朝之事便足够了,根本不必为后宫费心,实乃朕的贤内助啊。”

听他夸奖皇后,张家人自然都觉得欢喜。唯有张清皎,怎么都觉得他虽夸得真情实感,但多少有些别扭之处。平日他也时常夸她,亦不吝啬在张峦等人面前赞她的诸般好处,可今天总觉得,与平常相比似有些微妙的不同。

朱祐樘又问沈禄:“明年可打算下场春闱,有几分把握?”

沈禄苦笑不已:“草民能力有限,正寻思着是不是该找其他的出路了。”考中进士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他蹉跎了这么些年,实在是有些熬不下去了。虽说这世上少年进士如凤毛麟角,还是白发老进士多些。可若是等到五六十岁才中进士,又没有太出众的才能,顶多也只能做个县令罢了,哪里还有继续升迁的余地与时间呢?

朱祐樘以眼角余光瞥了瞥张清皎,笑道:“既如此,朕便与皇后商量商量,看看是否有合适的职缺罢。”在他看来,经过之前沈清那件事便能瞧得出来,沈禄至少是颇有决断之人,才能应当算是中上水准。这样的人才,即使是举人,也足够谋取官职了。说不得他在任上做得不错,还能顺顺当当地升迁呢。

闻言,沈禄、张氏等都无比惊喜,忙不迭地跪下谢恩。朱祐樘挥了挥手让他们起身,再度瞧了瞧身边的皇后。在一众亲眷面前,张清皎自然不可能婉拒他的好意,只得微微一笑:“那我便替姑父姑母多谢万岁爷的隆恩了。”

朱祐樘清咳一声,又问了张清瑜的夫婿几句话,觉得此人才能品性都极为一般,便转向了孙伯坚。没有几个人知晓,他召张家人入宫,多半便是为了这一刻:“听说,你在上回乡试里中了举人?观你的年纪,也算是极为年轻的举人了。”

“草民其实资质平平,不过是侥幸罢了。”孙伯坚行礼道,“之后的春闱便落了榜,仔细品读了他人的答卷,令草民发觉了自己的诸多不足之处。因此,草民便想着,须得先沉下心来好好学几年,才能再赴春闱。”

“知不足而后改正,是为大善。从此处而言,你已经比许多人都高一筹了。”朱祐樘道,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位孙氏子的心性确实极为不错。而且这么年轻便是举人,日后若能中进士,必定是一位能够重用的良臣。

一时间,诸般微妙的心情涌上了皇帝陛下的心头。一方面,他觉得自家娘子的眼光确实不错,张家长辈们选女婿也很是用心;另一方面,他又难免酸涩地想,当年若有万一,娘子嫁给了此人,说不得也能过得不错。

当然,皇帝陛下很是自信,无论娘子嫁给谁,都绝不会比嫁给他更幸福。他会将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都交给她,无论是爱宠、信任、尊重还是权力。只要自家皇后愿意,他希望她不仅仅是他的贤内助,更能尽情发挥自己的才智辅佐于他。

别人能给的,他都能给;别人不能给的,他也能给。他们将是独一无二的贤伉俪,无论是此时还是日后,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会成为千百年来绝无仅有的佳话。不仅仅是此世,他还想要皇后的来世,想要她的生生世世,相信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