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太子的怒气渐渐消散了许多。
‘朝廷有例, 一旦发生灾情, 地方官员需马上上报朝廷,亲自摸查清楚受灾人数登记入册, 殿下只需按照册本记录,发放赈银就好了。’她唰唰写道,但心里想的是,太子一行来了河西村那么久, 居然还在和地方官员交接赈银, 可见这些地方官员当初肯定隐报了受灾的真实人数,这才导致太子查到的受灾人数和官员的对不上,一直僵着处理不了。
有的地方官员会少报实际受灾死亡人数, 一是为了□□自己的执政生涯,二是没有亲自去堪灾,人数有错。有的地方官员反而是多报人数,之后再朝廷发放赈灾银子的时候,私吞下来,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被人查出都是死罪。
偏生太子在衙门呆了十多天,她也没听见有消息说对地方官员被严查,或者下牢狱的。里头的弯弯道道曲折得很,实在不好猜。但秦小一断定,这些地方官员肯定与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太子才没有动手。
要是对象换成百里轩,秦小一肯定劝人壮士断腕,铁面无私的把这些贪官污吏通通拉下马,给百姓一个交代,平息民愤。但这要是对象换成多疑贪权的太子,那她还是明哲保身,少插手为妙,省得太子当她藏着私心,想染指权利。
秦小一略过了这一点,继续埋头写字。也没细想自己为何同样是帮人夺权,百里轩她心无芥蒂,太子却要事事保留。即使是她人已经离开了百里轩那边,还能常常拿人作对比回想。
‘灾民结集在河西村里,集腋成裘,难免会在其中蔓延起绝望的情绪,然后对朝廷,甚至殿下心生怨恨,揭竿而起也未可知。殿下与地方官员还没交接好是真,但不妨从其他事务先入手为百姓解忧例如殿下可派人先贴出皇榜公告,免除百姓未来的租税徭役,凡是家中丁口已无,或者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的,皆由朝廷出粮供养,直到来年能收获新粮为止,主要还是先安抚好民心。’
‘而这些粮食亦不用从朝廷送来的物粮银里拿,倒是可以问殿下口中的商贾要。不要直接与商人们谈钱买粮,殿下不妨试试建议商家捐粮,朝廷能让他们免除赋役等作交换,或者已捐粮换官作酬劳如何毕竟现在就算粮价喊得再高,商贾能赚的也不过是多些钱财而已,要是人都死光了,还有谁会来买粮,这事就像杀鸡取卵,反而得不偿失。但朝廷免除赋役,不仅让商贾们得到良好发展,捐粮换官还能免去他们的商贾贱籍,博来一个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相信他们就不会再把粮食藏着掖着,不拿出来了。至于官位大小,这事单看殿下如何做主罢。’
‘最后剩下的强壮男子,能工作劳的妇人之类,能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处理,和上面的话一样。先由朝廷供粮,但想多要赈银,就要结集起来工作,治蝗灾,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臧。就是一个移民就食,减少灾民结集成团,都比留在河西村等死的好。’
秦小一写得简洁明了,太子单是看到其中一条,让商贾捐粮换官免除租税徭役,就已经茅塞顿开,按耐不住的惊喜,更是一页接一页的仔细读起。
这些官位无关重要,虽然没有实权,但确能让商贾脱离卑贱的籍贯之流,商贾看见了这些条件岂会不动心。之前自己派人过去连连商谈,他们就一味打太极,想要攀上关系,但又舍不下着堪比金子的粮米,这才僵在这里。但放下手中几个官位,这些人手中的米粮就能捐了出来,还不用动用朝廷的粮草,用着商贾的米粮先顶上,还能给他时间处理好受灾人数不符这事,简直一举三得。
更何况他也在烦心着,灾情危害重大,而这些地方官员却一个两个都帮不上忙,不是这个办事糊涂,就是那个打着太极,目光短浅得掉在钱眼里了。压下诸多灾情不上报清楚,害他要接连派人过去收拾残局,实在是废物无用之极。正好推几个出去作替罪羊,平息民愤,给父皇朝廷一个交代。推出去后,空缺的官位正好由当地的商贾替补上去。
这下子,粮草有了,劳工有了,连替罪羊甚至后来顶上的人也都全了。一整套施展下来,不只收复了民心平息了民怨,还能博出个公正严明,爱民护民的好名声来。而由他捧上去的商贾官员,既有粮草钱财,又能顶替官位为他所用,将来绝对能作为一大助力使用!
至于他曾经的纵容手下官员,官官相卫两两包庇,欺下瞒上的丑事。太子则选择性的忘记了,毕竟解决眼前难题才是最重要的,人只分为能用的,和无用的。那些人既没用又不能为他排忧解难,留下来也是碍事,还不如给他榨取最后一点用处。
太子阴蛰暗笑。心里很快就有了计算。
秦小一洋洋洒洒的写着各种灾后的治理方式,也不管效果如何,直接把她记得的一股脑儿全写上去罢。她相信,太子为了拿到重回朝廷的机会,一定会竭尽全力处理好河西村灾情的。只要河西村的人还活着,就会有家有希望的,不是吗?
落下最后一笔,秦小一如释重负的舒心一笑。就算再怎么暗示警告自己,不能再插手破坏剧情,但看见这些人一天天死去她心里也不好受,如今借着太子的手去解救他们,也算是好事一桩。
否则她天天夹在中间。一头是处心积虑,就想着要回现实世界,而另一头则是不顾他人性命,要遭受良心的谴责。她可能会疯,回到原来的世界,这一切也会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太子如获至宝,津津有味的细读起来,最后当即拍板,吩咐下人去请来河西村的商贾,他有事要与之相谈。下人接到听令,毕恭毕敬的领命而去。
秦小一见事成了,这才离开座位站了起来,低眉顺目的告罪,示意太子不要怪罪到莫白雪身上。
太子调查过莫白雪,自然也知道莫白雪曾经救过秦小一一命,免去她被卖身还债的遭遇,后来少女就被百里轩讨去,为奴为婢。这正是太子最好奇的地方,一个农家出身,还险些被迫卖身入乐籍的少女,最好过的时候也不过是在王府里作奴为婢罢了。偏生她的见识谈吐,沉着冷静,是他手下所有幕僚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出色。这真的是一个农家女,小奴婢该有的见识?
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他见过秦小一当时画押的还债签条,在上面她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还是直接印下手印了事的,现在却能写满了五六张宣纸,其中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提出的救灾方法闻所未闻,比他的幕僚日夜思想的法子还要全面好用,怎么能让他不好奇?
当初太子派人查探,魏通自以为是思忖他换了口味,喜好上粗野丫头,还派人送来好几名过来,害还他心生反感。魏通的亲戚则作证进言,说他认识秦小一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他还看着秦小一长大,是个没读过书毫无见识的蠢野丫头。他当时听罢,心有膈应,就把少女的扔开一边了,不然百里轩接旨去雁东后,他早把人接到太子府。
聪慧而青涩稚气的女孩儿,总是特别吸引人的,就像一只未见过世间险恶的美丽小兽,聪明的不会轻易被猎人所捕捉,胆大妄为,踩着边界流连在危险之中。那身美丽的皮毛,灵动的模样是会遭人觊觎,想要得到并驯服的。
看到少女跟着郭嘉过来,像今天这样一字一句写下他的幸秘,然后顶着所有人的猜忌打量,毫不害怕的与他谈判时,他就像看见了一只美丽的小兽,即将要掉下陷阱,被他捉到了。但少女在那一次展露过自己的聪明后,之后就不再出言干涉了。
甚至是他提起自己有解药,能治好她的喉咙,秦小一也不为所动,听过后就毕恭毕敬的表示知道了,要退下离开。无欲无求,死气沉沉的模样,那不是他想见到并要捉到手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还没到河西村副本,各位给点小花花,小收藏,小评论什么的,催促男主快来视副本啦。
第86章 来了
秦小一见太子脸色阴晴不定,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怪罪莫白雪, 但就算太子有所迁怒, 最多也就是叫下人把莫白雪看管好,严禁出入而已。想来太子把莫白雪从京城诱劝过来, 未达成目的之前, 也不会做出伤及莫白雪性命的事。
太子这边问题不大, 但她介意的事莫白雪那非黑即白的性格,可能会受不了太子的横加插手, 要是莫白雪倔起来和太子理论, 反倒两头不讨好。
秦小一有心为莫白雪求情, 也就希望莫白雪在太子这里好过一点, 随便还了莫白雪的恩情罢。
然而睹见太子眼中的端量计算,秦小一心里咯噔一跳, 连忙收起脸上多余的表情, 板着脸站到一边去示意自己多言,并低头表示自己不会再多管闲事。
反观太子, 望见秦小一连连为莫白雪求情,的确有几分惊异。心里不由自主的计算起莫白雪对秦小一到底有多重要,这段关系是否能利用云云。但秦小一十分聪明,一打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然后事不关己的退到一边。
太子狐疑端量, 他抚摸着纸张上的条谋,里面的每一条一计都让他称心如意。要是能把这人拽到手心,完全为自己所用, 这该有多好。
他试探着少女的底线,意有所指道:“本殿下曾与莫尚书。啊……不对,瞧本殿下这记性,现在已经不能称呼他为莫尚书了吧?罪臣——莫晋。莫晋与本殿下私下曾有过几分交情,现在莫晋身染疫病,眼看就要不行了。本殿下好心给莫小姐带去父亲的消息,甚至一路上派人多加照顾,若是莫小姐嫌本殿下管束过多,本殿下也可以收回人手,反正此地里玉兰关也不远,莫小姐要是想先行过去,本殿下也不会阻拦的。你说呢?”
让莫白雪与太子分开赶路,秦小一怎么可能没想过。但莫白雪要去的是玉兰关啊,那里疫病肆虐灾民流连失所,没有了太子的随从护送,莫白雪就靠着沐兰那么个小丫头,就两人赶去玉兰关,简直就抱着一大块金子的小孩在路上明晃晃的走,告诉着大家快来抢啊,我是来送福利的,先抢先得噢。
画面太过恐怖,秦小一简直不敢想象。更何况现在莫白雪把钱都捐出去了,去到玉兰关,她到底要拿什么生活,为莫尚书买药治病
越想越头疼,秦小一拧着眉头,却把脸埋得更低了,也不知道是没有听懂太子的话,还是对莫白雪的生死毫不在意,她就杵在一旁不动。
偌大的前厅静得落针可闻,少女微躬着身子,姿态摆的极为低微恭敬,细长的刘海遮住了她圆亮的杏目,从太子的视线看去,只能看见半张脸,那一直紧抿不语的粉色樱唇。
“到底曾经主仆一场,怎不为莫小姐说上一句,作一番表态?”太子嘲弄出声,但紧捏着宣纸的手却泄露了他的不忿,还以为终于找到少女心里的在意,可现在看来,秦小一压根就不在乎莫白雪的生死。
“也对,皇叔与你羁绊颇深,又有救命之恩在,却都能毫不在乎的抛开,区区一个莫家大小姐,又怎么会记挂在心上。”太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眼睛却死盯着少女不放,绝不放过少女丝毫变化,嘲弄讽刺的出声道:“还真是无情无义。”
听见太子提起百里轩,少女唇瓣抿成一条直线,她终于抬起头,圆亮的杏目里毫无波澜,淡淡睹来的一眼却锋利得直插人心,只把太子那点心思看透。秦小一没再回应,而是行了一个标准的福身礼,转身离去。
少女的不为所动,气得太子几乎捏烂了手中的宣纸,脱口而出:“本殿下收到密报,皇叔打赢了雁东城战役后,就把军权交了出去。现在正是赶来玉兰关的路上,你当皇叔看见了你,会作何感想”
此话一出,秦小一果然停下离去的脚步,诧异的转身回视,明亮的琉璃杏目里仿如冰面碎开,裂成一道道蛛网细痕,慌张焦虑几欲流出。
太子见少女终于变了脸色,心里痛快极了。但另一方面又隐隐嫌恶,他如何威逼利诱都不为所动的人,却在听到百里轩的消息时,才有所反应,莫非百里轩比解药,甚至是富贵地位还要重要?重要到少女撕下伪装的面孔,露出鲜活的表情。
“……”条件反射的张了口,秦小一才发现她激动得连自己哑了的事都忘记了,冷着脸掏出笔纸,她激迫的唰唰的写下答语,手腕一用力,连娟秀的字迹都写得龙飞凤舞,张扬极了。
‘殿下一直在试探我,到底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在忌惮着什么要是殿下实在不相信我,大可不必如此煞费苦心,我们分道扬镳就是!’
秦小一写好纸章,手一移唰的推到太子面前,随即冷笑着挥手离开。太子看着纸张上嚣张恣睢到极点的话,眼底一片阴寒,最后抚着纸张连连冷笑,笑容中恶意让人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