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度脖子上冒出青筋来:“你!”
“我什么我,我是堂堂郡王,亏你还是进士出身,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连点上下尊卑都不懂,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康郡王抖着腿,“本郡王是个善性儿,今天你对我不敬我不跟你计较,不过有一别有二啊,你要是再跟我这么没上没下,急赤白脸的,别怪我不给你留脸。”
陈度能在御史台待这么些年,耐力和忍性还是有的。只不过康郡王的表情语气实在太欠抽,偏他又话声儿不高,不过就他身周几个人能听得清楚。陈度就跟被人套了麻袋一样,憋屈得直冒火。
杨升拉拉他袖子,用眼神示意他冷静点儿。若在堂上被康郡王撩拨得失态,别还没把丰城公主和裴世子拉下马呢,自己的乌纱先丢了。
康郡王见这俩没上套,啧啧了两声,径自去坐了。
俩蚂蚱,你们可劲儿蹦跶去吧,瞧你们还有多少能耐。
荣王坐在一旁,两手交握在袖子里,脸上似笑非笑,一派悠然。这些出场的人,就连康郡王都不知道,在他座位后的黄梨木镶螺钿表里山河大立屏后头,还坐着两个人。
太久没有凑过热闹的太皇太后赵氏,和被她拉来一道听壁角并对此表现出浓厚兴趣的九五之尊,大齐的君主。
不管那幕后的人想做什么,一场官司能引动皇帝和太皇太后这两座大山移驾宗人府听审,也算是极大的赏脸了吧。
唐小鱼按品大妆,穿戴着全套的公主冠服走进宗人府内堂之时,就看见最上首坐着荣王和康郡王。左右各坐了一位官员,身后摆着书桌,三位文吏正在低头记录。在内堂的一侧,还坐着两个面色冷肃的官员,看官服品阶也不过是五品,与荣王左右的那两位品阶差不了少。
唐小鱼微微一笑,心知这两位五品官,怕就是韩纶说的带头发难的两位御史了。
她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对着荣王行了一礼:“丰城见过叔祖父。”又对康郡王行了一礼,“王叔好。”
荣王对她点了点头,康郡王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公主一路辛苦,快快上坐。”
旁人还没说什么,陈度已经跳了起来:“郡王,丰城公主乃是待罪之身,当立于堂下听审,怎么可以在堂前安坐?”
康郡王眼珠子刚瞪起来,唐小鱼已经抛了个眼刀过去:“这位大人,请问你是宗人府的,还是大理寺的,还是京兆府的主事?”
陈度闻言一滞,唐小鱼已经冷笑地转过脸去,正眼都不瞧他:“审都没审,你就说本公主是待罪之身,大人真是好大官威。”
陈度也冷笑起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公主,在律法之前,也当与庶民无异。”
“哟,说的真不错。”唐小鱼笑起来,声音清脆,“瞧大人胡子也一大把了,想来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怎么就不知道这里头有个前提?犯了法,自然是同罪的。不过现在还没人定了我犯法呢,我跟谁同罪去?”
说 着,她一转脸,问康郡王道:“王叔啊,你看我一个女孩子,又不参政也不议政的,除了亲戚里道,朝堂上的大人们一个也不认得。不如您跟我介绍一下,这位大胡 子大人是哪位啊?他管着什么啊?怎么我刚进屋他就能给我断罪了!大齐哪个官这么厉害的,改明儿我跟人闲白的时候也能吹吹,不叫人家觉得我这乡下来的丫头没 什么见识。”
陈度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太皇太后在屏风后头听得直乐,捂着嘴浑身抖,拉着皇帝小声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丫头硬气着呢,她才不会怕。”
皇帝虚握着拳抵在下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康郡王乐呵呵地将陈度和杨升两个如此这般简略介绍了一下,唐小鱼立刻一脸震惊。
“什么?他们只是来旁听的?旁听的怎么能随意出言干涉审案,拿自己的主观臆断想去影响主审的各位大人?”
康郡王连连点头。
“您不说,我还当他们是三司中的人呢,”唐小鱼皱着眉毛摇头,“真是越俎代庖,干涉司法公正,扰乱公堂秩序。”
康郡王心里感叹,怪不得她能被皇上认了干妹子呢,这丫头个性太招人喜欢了。每句话听着都这么顺耳。
☆、第141章 交锋
陈度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丰城公主这张嘴够利,可偏偏她说的是实话。而且碍于身份,他也不能真跟她当堂争执起来。上下有序,男女有别,他若跟公主较真,堂上这么多位大人心里该怎么想他。只怕第二天他的大名就要传遍京城了。
不是贤名,是笑名。
他忍。
杨升微微摇头。他这位同侪也实在太压不住性子。他们这次来,有十分的把握能将公主拽下马。只要唐家人当堂指证,手中又有婚书及出生户纸为凭,这位公主就算巧舌如簧也得坐实了不孝的罪名。陈度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既耽搁功夫又容易被人抓着痛脚打。
好在堂上几位大人还照看着这二位的脸面,大约也觉得这些是末节,既然公主敲打过了,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去。
总不能因为公主这句话,真就把陈御史按到地上打板子吧。
康郡王摸着胡子,瞥了陈度一眼,曼声道:“陈大人,你坐着听审就行,旁的事自有本郡王与姚公陶公处置。”
言下之意,陈度杨升你们俩小子老实闭嘴蹲边儿看戏去,再多嘴多舌的老子就真教训你了啊!
杨升对他拱了拱手,拉着陈度归位落座。
康郡王转脸对唐小鱼说:“公主啊,本郡王听说你十岁以前是个傻子,连话都不会说,是真的吗?”
唐小鱼落落大方地点头:“是真的啊。”
“那你认字不?”他招手,让人将唐明德的状子呈上来,“有个叫唐明德的人,自称是你大伯,将你告了。状子在这儿,若是你看不明白,我叫人给你念念。”
唐小鱼笑着说:“我小时候是个傻子自然不识字,不过后来好了,我娘教过我识字。若有看不懂的,再来问您。”说着接过状子,一字一句地看起来。
大理寺卿姚征看了一眼京兆府尹陶蔚然,见这位棉花大人老神在在袖着双手坐在桌后,跟尊弥勒佛一样,眼观鼻,鼻观口,不觉撇了撇嘴。见唐小鱼将状子看完了,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公主对此有何话说?”
唐小鱼将状子还了,脸色如常,既无惊慌也无愤慨,面带微笑地说:“没什么话好说。”
“那么这张状子上所言属实?唐明德告你事亲不孝,忤逆尊长,谋夺唐家产业,私卖唐家亲眷,都是属实?”
唐小鱼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我就算傻病没好,也不可能做这种事吧。”
姚征被她一噎,嘴角抽了抽说:“那您方才又说没什么话好说……”
唐 小鱼叹了一口气说:“您让我说什么呢?说这上头一派胡言?状子都递到这儿了,已经上达天听,我若说全是胡说八道,原告就是欺君罔上,诬蔑皇亲,估计得掉脑 袋。我生父的大哥的确名叫唐明德,按血缘论,他是我大伯没错。大人,您说我该说什么?若说他诬告吧,他就得掉脑袋,那我不是害了我的长辈?若说他不是诬 告,那又与事实不符,我被泼了污水倒无谓啦,但这样报上去,不成了我蒙蔽圣听?哎呀呀,您说我一个小姑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说是不行,说否也不行,难 啊,所以干脆就什么也不说了吧。”
众人:“……”
这还叫什么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