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云看着那三个字,慢慢笑了起来。那女人烂了心肝儿的一个人,倒是恬不知耻,求得挺多的,真真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只是,上辈子她是糊糊涂涂的混日子,便是心里知道,祁氏在偷偷的蚕食着她的嫁妆,也尽由着那女人,慢慢的将她的嫁妆一点点,蚂蚁搬家一般,都给掏空了去。
如今且先请了早安,等着一会儿回去,便要将她的嫁妆册子拿出来清点一番,若是缺了什么……萧淑云倏然收住了笑意,冷冷地收回视线,抬起脚进了大门。
萧淑云一身光鲜耀眼进得院子的时候,祁氏正安排着一些细琐事宜,听得人说大奶奶来了,随意瞥了一眼,正要转头继续去同下人交代事情,却是猛地一怔,再抬起眼来,便发现那素来一身黯淡无华的大儿媳妇,今个儿竟是换了一身儿的娇嫩,不但如此,头上的簪子也换了,那根一直戴着的素银长簪,竟是不见了。
那簪子可是榕哥儿给她的,她不是宝贝疙瘩一样,整天戴在头上的吗?祁氏心里莫名一阵不安,旁人不知晓,可她却是心知肚明,她最怕的,便是这女人哪一天忽然转了性子,就不肯继续在林家守寡了。
那样一来,不但那些嫁妆就要不保,只怕榕哥那里,也要生出事端来了。想起当初榕哥儿答应回去,做洪家上门女婿的时候,提出来的那个条件,祁氏的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忧虑来。
萧淑云瞅见祁氏细眉微蹙,面带犹疑不悦,心中就忍不住痛快起来,上前福了福,笑得一派天真浪漫:“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来了,母亲万福!”
祁氏猛然一悚,而后眼中渐渐变得清明,脸上淡淡地慈笑着,温声道:“今个儿这一身儿瞧着倒是不错,显得气色越发好了。”
萧淑云羞涩一笑:“往日里母亲总是劝儿媳,便是守节,也无需那般苛刻自己,大好的年华,总要穿些漂亮衣服,戴一些好看的首饰,才不枉活了这么一遭。以往媳妇儿总是不肯听,今儿晨起,忽的就想通了。母亲说的极是,好好儿的一辈子,怎的也该漂漂亮亮的活着才是!”
这话说的祁氏一噎。
那话的确是祁氏说的,可她里头的真心,却是半点没有,不过是她捏得住萧淑云的性子,知道她越是那般说,这呆蠢的女子就越是会把身上的钗环卸得干净,一门儿心思的,在林家安分守己的做寡妇。如今被拿来说嘴,祁氏也没话可说。
蓦然一笑,祁氏拍着手装着一副欣慰至极的模样:“这下可是好了,你能想得通,我心里也颇感欣慰,以前每每看到你自苦,我这心里,可真是难受得很。可恨我那大儿,自己命薄如纸便罢了,倒是把你给害苦了。”说着,就抽出了帕子,在眼角处按了按。
便有心腹在一旁劝道:“太太莫要伤心了,总是大奶奶如今都改了,太太该高兴才是。”
祁氏就破涕为笑:“可不是,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了。”
萧淑云看着祁氏装模作样,心里直泛恶心,脸上却是笑得如花怒放,微垂脸颊害羞地嗔道:“母亲就不要笑话儿媳以前的迂腐执拗了。”
祁氏瞧着萧淑云脸上羞涩的笑,心里一怄,立时憋了一肚子的不快来。可她也只能笑着,这模样给外人看去,才会觉得,她是多么的慈爱良善,再没有比她更和气好相处的婆婆了。
萧淑云装模作样完,也没闲工夫再和祁氏耗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可不能把大好时光白白浪费在了这女人身上,于是福了福,道:“母亲忙碌,儿媳就不在这里打扰母亲了,这就告退了。”
祁氏也不乐意再瞅见她笑靥如花的模样,于是笑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等着萧淑云去了,祁氏才揉着胸口阴沉下脸,好半晌,恶狠狠地和心腹说道:“这女人,还是整日里哭丧着脸瞧着顺眼。”
第007章
回了自家院子里,萧淑云直接去了耳房,探望卧病在床的绿莺。
绿莺一见着萧淑云便掉眼泪,哽咽一声:“奶奶——”便哭得说不出话来。
萧淑云挥手叫菊英她们退下,自己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仔细看了一回绿莺,见她脸色尚好,只是稍显疲倦,稍觉安心后,便忍不住叱道:“你这丫头,明知道我这会子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好好的助我一臂之力,好叫我跳出了这火坑去,却是躺在这里,生什么劳什子的病。你这般病怏怏地躺上几日,再哭哭啼啼的掉几滴眼泪,难不成我的日子就要不一样了吗?”
见绿莺哭声渐缓,眼中似有思虑,萧淑云继续道:“你是我的心腹之人,打小就跟着我,自打奶娘去了后,我也不中用,浑浑噩噩的,就叫那毒妇把我身边儿的得力之人,一个一个的,竟都剪除了去也是浑然不知。”
“你且瞧这华容院里,除了你,如今我又能信哪个?不都是后头太太给添补上来,补了空缺的。这档口儿,你不说提起精神头儿,同我一道精打细算一番,看下一步如何走,就自己个儿生病偷懒儿去了,独留我一个,晚上睡不着觉,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找不到。这便是你的忠心不成?”说着,心中发酸,眼圈微湿,于是抽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绿莺听得主子这番话,心里又是恨,又是难过,又是痛,又是内疚,抹了一把泪,哽咽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吃药,也不会再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再加重了病情。等奴婢好起来,便和奶奶一起,好好计划着怎么逃离这林府去。”
萧淑云见她双眼烁烁,和方才她进来时,一派的萎靡不振相比,倒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你且自己个儿好生休养着,等我得了空儿再来瞧你。”
绿莺忙点头:“好,奶奶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去,无需担心奴婢。”
这厢回了屋去,萧淑云不许人在跟前伺候,自己躺在软榻上,闷头又想了半日。她原是打算请安回来便清点了嫁妆的,可现在她却是改了主意。
她在此地毕竟是力单无依的,空有一番气性,却是怕得还没闹腾起来,祁氏那里便得了消息去,再惹了那毒妇动了杀心,就不妙了。这毕竟是她的地盘儿,她不能像梦里头那样,被她悄无声息地弄死了。这事儿,还须得从长计议才是。
这般想了想,萧淑云起身去了隔壁的书房坐定,在案桌上铺了信纸,研好墨提起笔,心头一滞,却是写不下去了。
想起了她的父母双亲,还有那些哥哥姐姐,萧淑云的心里,就好似塞进去了许多的针刺来,扎得她的一颗心,疼痛难耐,再不能安宁下来。
她自来性烈又执拗,知道了那回事后,不亚于晴天霹雳,便是父母亲一向待她视若珍宝,她也无法再面对他们,只觉她的存在就是个耻辱,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
那时候的她还不曾出嫁,在家中的每一日,于她而言都是无尽的煎熬,她只想逃离那个家,远远的逃离开,再也不回去了。那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便是此时想起来,萧淑云也只觉心情激荡愤慨,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心里波涛翻滚般纠结一片,萧淑云将毛笔搁置在笔枕上,起身踱步往窗户那里走去。一把推开了窗子,外头,几株杏粉正花枝招展地迎风摇摆着。
她也想得很明白,若是只想着离开了林家去,却也容易得很,收集些细软之类的,带着绿莺直接逃离了林家。以后四海为家,不论哪个犄角旮旯,总会有她活命的地方。
可是她不甘心,她嫁进林家的时候,家中给她陪嫁的八百亩良田,可都是上好的田地,每年都会有大笔的银子,还有出产的各种活物送了过来。
还有那些铺子,都是娘家花钱在这里给她置办的,如今都是下金蛋的老母鸡,就这么白白给了祁氏,她不甘心!绝对不甘心!特别是想起那梦中,她被祁氏活活毒死的那一幕,她就没法子洒脱的将这些东西都留给了祁氏去。
萧淑云猛地转过身来,靠在窗子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林家如此可恶,她不能就这么白白的便宜了他们。贪了她那么多的银子,必须得给她吐出来。再者,她也不能就那么灰溜溜静悄悄地跑了,祁氏那种人,只怕她前脚跑了,后脚她就要一个屎盆子尽都扣到了她的头上去。
只要一想想,祁氏霸揽了她的私财嫁妆,还能有个好名声富富贵贵的活着,可她却要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能骂一句淫。货荡。妇,她就没法子心平气和!
想到这里,萧淑云不再犹豫了。写了信,拿了红蜡封住,萧淑云叫人唤了长安进来。
长安正在马棚里头清理粪便,听到萧淑云唤他,登时面色变得惨白起来。他就知道,这事儿叫奶奶知道了,这日子,便再也安宁不了了。
将手里的活儿放下,长安去到木板搭起来的窝棚里头清理了身子,又换了一身儿干净的衣服,立在原地长长舒了口气,而后转过身,就往萧淑云的华容院去了。
长安心里想得清楚,不管如何,这辈子他最对不住的就是奶奶了,既是奶奶知道了,不管奶奶如何做,他都会帮着她的。
弓腰垂手的去了华容院,进得正厅,长安一抬眼,便瞧得萧淑云坐在太师椅里,正襟危坐一派肃然,忙小碎步走上前跪下磕头:“奶奶万福。”
萧淑云如今瞧见长安,觉得他是又可恨,又可怜,默了片刻,低声道:“起来吧!”舒了口气,缓缓道:“我要你去嵩阳城我娘家帮我送封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