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云想起那个待他温柔细心的大哥,一时间心中绞疼,这个坏东西,真是太坏了。没理会他,只伏在窗栏上,又大声喊了起来:“来人啊,救命啊!”
早在萧淑云进得院子里的时候,岳氏就躲在窗户后头,偷偷的看她。等着瞅见了人,一时又激动不已,不停地和采青说,她女儿长高了许多,然而却是太清瘦了。好在气色瞧着还不错,岳氏心里踏实的同时,忍不住落下了泪水来。
这些年,她的闺女吃苦受罪了。
正是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根本不能安下心来的时候,岳氏忽听得门外,有人在喊救命,再去细听,那声音,却和她的女儿,一般模样。
岳氏心一揪,忙去打开窗子,可是那叫喊声却已经停歇。虽然女儿的屋子里,窗户是打开的,可岳氏并不能确定,那声音是不是真的从她女儿的屋子里传出来的,于是只能紧张地看着那窗子。
然后没过多久,岳氏便看见了萧淑云伏在窗栏上,满脸焦急的喊救命。心中立时慌乱起来,忙冲出了大门,就往萧淑云的屋子里跑去。
萧福全见得萧淑云大喊大叫,却是不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神情竟是非常愉悦的看着萧淑云,眼神异常的明亮。
然而,却在岳氏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在听得她厉声大喊之后,萧福全的脸色登时变了,惊慌失措地拿起桌面上的帽子,就匆匆忙忙地扣在了头上。
不曾想到,自己女儿的屋子里,竟然还真有这么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岳氏冲上前去,将萧淑云拦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那脸面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岳氏才刚问了这么一句,萧福全转过身就夺门而出。他明显是有腿脚功夫的,于是很快的,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见得那坏人逃走了,岳氏转过身就抓住了萧淑云的手,一叠声地问道:“你可曾受伤了?快,赶快让娘看看。”
面对这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岳氏,萧淑云的心中,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可是她一想到自己是通。奸生出来的孩子,就只觉满心的屈辱,叫她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而更为重要的却是,因着她娘的不守妇道而造成的后果,却是让她的那个大哥,那个温柔善良的大哥,慢慢的,却被那个充满了暴怒愤恨的灵魂,渐渐的取代了。
第045章
萧淑云的心很乱。
整个萧家, 除了她, 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萧福全的身体里,竟是住着两个人。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坏人,日复一日的折磨她, 还折磨她大哥。
直到最后,她所敬重亲近的大哥, 终于还是被那个坏人取而代之。而她, 却因为此事太过可怕古怪, 那时候又年幼,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根本无能为力。
再后来,那个已然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大哥告诉了她,她的爹娘,曾经做过了什么, 而他,又是为着什么原因,才在她大哥的身体里出现的。
这些事情一股脑儿都丢在了她的心上,她实在是无法接受。
她后来一直不肯见自己的爹娘, 也并非心里头真个把他们恨死了。怨是有的, 恨也是有的,可他们是她的爹娘啊, 给了她生命,又养大她, 还待她那么好。终究,还是情分最多。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亲近,她心里梗着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不亲近,可便如眼下,看着娘亲满是担忧疼爱的脸,她又无法绷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觉,想要扑身过去,趴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好好哭一场。
可是,她不见了的大哥呢,她那未曾谋面,却命运悲惨的大伯呢……
若是能将那些事情完全忽视,她也不会这么痛苦,可既然没法子忽视,她又如何能心无杂念的,和爹娘亲近,亲慈女孝的,和和美美。
慢慢将岳氏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推开,萧淑云浑身冒着冷汗,眼前有些晕眩,视线游离空洞,在窗棂上来回的漂浮,说道:“我没事。”
触手温暖柔软,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就像梦里头才能感受到的,那属于娘才会有的温度,让萧淑云眼前的晕眩,忽的一瞬间变得愈发得厉害起来。
眼前的空间猛地变得狭窄,耳边渐渐响起的啜泣声,好似刀刃一般在她心头上慢慢的割。她忽然开始变得慌乱,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来回看了两圈,并没有发现绿莺她们。
然而她等不及了,猛地拔脚,从正在哭泣的岳氏身边疾步走了过去。她的心头上一片空白,理智和情感像南辕北辙的马车,挂在中间被左右撕扯的,是她的一颗心,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岳氏伤心欲绝地看着女儿的身影,仿佛天际的白云般,在她的身边儿只逗留了片刻,便又很快离去。她徒劳无功的抬起手,脚步却是沉重,她罪孽她知道,这追逐上去的脚步,她迈不开,也走不动。这是她的罚,她的罪,她该承受的苦楚。
绿莺本是害怕萧淑云瞧见了三朵不高兴,这才把三朵也带了出去,两个人一起在寺庙的厨房里烧开了泉水,又沏了一壶茶,正高高兴兴提着往回走,就见得那萧淑云面色苍白的,游魂儿一般魂不守舍地围着那边儿的花坛,正一圈一圈的绕着走。
心中登时大惊,绿莺忙将茶壶塞给三朵拿着,自己疾步上前,拉住了萧淑云,焦声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萧淑云双脚仿佛踩在云层里,耳朵灌了水一般嗡嗡的,听得绿莺的喊声,仿佛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勉强定睛看过去,眼中忽的落出两滴泪来,说道:“走,咱们快些家里去。”
绿莺隐约知道萧淑云这是为的什么了,心里开始自责,怪她,都怪她,自作主张,闯下了大祸来。忙回头叫三朵去净室里头,叫了碧儿,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就要下山去。
三朵被萧淑云雪白如霜的脸色吓坏了,忙点着头,就转身往净室里跑去。
回去的路上,萧淑云的脸色渐渐好转,只是整个人不复来时的神色轻快,沉默地坐在那里,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绿莺心中难过极了,这些日子,娘子的心情才好了些,脸上也长了肉,人也丰腴了不少。都是她多事,这些好了,只怕回头,不定就又要闹出病了。
乍然遇上了那个已然不是大哥的大哥,又和岳氏骤然相见,于萧淑云而说,是自从知道了林榕没死这件事情后,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不敢去想,却是什么都往脑子里钻。
于是等着孔辙从铺子里回来,想要和萧淑云说说最近生意上的事情时,就发现那个人又病了。
因着孔辙常来常往,绿莺早就没了心防,又晓得这是个能把娘子逗笑的人,见得他,竟好似瞅见了凤凰一般,立刻迎了上去,略有些嗔怪道:“二爷可算是来了,您快进去和娘子说些高兴的事儿,也好叫娘子心里敞快些。”
孔辙一听皱起眉来:“出了何事,惹得萧姐姐不开心了?”
绿莺面露惭愧后悔:“原是我的过错,我想着,这爹娘和孩子,哪会有隔夜仇的,便自作主张,这边儿劝了娘子去上香,那边儿给府里的太太通了消息。却是不成想,娘子回来便又病了。”说着叹气:“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娘子是个心事重的,既是她不肯去见,必定是有不能见的理由,偏我自以为是,就犯了大错了。”
孔辙面露迟疑,却还是轻声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家娘子,究竟何故和娘家疏离至此?”
绿莺摇头:“我并不知。”
孔辙遂点点头,便撩起袍角,往屋里去了。
果然是一室药香,孔辙借着屋中案几上,微微烛光,觑得帐中的女子靠在软榻之上,面色憔悴,容颜堪怜。
于是上前去,搬了绣墩在一旁坐下,孔辙面露怜惜,叹道:“姐姐的身子可好了些?如何不爱惜身体,又落下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