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珩听许老太太的意思,又像是她错了,重新躺在枕头上,满腹心思地辗转反侧。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果然就有许老太太房里的老嬷嬷来催促五儿、六儿过去。
许青珩挑了件翠绿的衫子穿着,因许老之安、袁氏等还在,不可打扮得太素净,便在鬓上簪了一朵白花,脸上略敷脂粉地领着丫鬟顺着抄手游廊向许老太太屋子里去,人过去了,许老太太偏打发她留在西间炕上做针线,又发话不许她出来见人。
许青珩心中不解,只百无聊赖地缠着丝线玩,听见外头丫鬟报道“贾家老太太,袁家老太太、太太,刘家老太太、太太、大奶奶来了”。
因听说贾母来了,许青珩便离开这榻,去碧纱橱上一扇蒙着青纱的小窗后站着,向外一看,果然望见很是富态的贾母与几家的老太太、太太、奶奶们都过来了。
众 人进来后,略寒暄了两句,彼此让了座,便听贾母咬牙切齿地道:“都是那起子白眼狼惹出来的祸事!我素来知道你们家的姑娘是又知书达理又安分大方的,她那么 个好人,竟然被人活活地给……”说着话,便拿着帕子抹眼泪,“我听了你们家的事,气得一宿没睡,见了琏儿,就对他说:‘别看着事是出在许家,咱们家一时半 会没事就能高枕无忧了。赶紧地将家里那些挑三挑四包藏祸心的下流种子都打发出去。’琏儿听了我的,困得两眼发青了,也不敢去歇息,立时带着府里的一群男女 管事们将满府里不安分的都打发出去了;我原看我们家珠儿媳妇一个人伺候珠儿太过辛苦,也要打发个丫鬟去帮忙,听说这消息,哪里还敢送去。”
“可 不是么?我们家听着也吓了一跳。虽那仵作说并无可疑之处,但若无可疑之处,玉珩媳妇那么个识大体的人会悬梁?据我说,该再请两个仵作好好查一查才是,定是 那贱婢下了毒手!”袁老太太道,这话说完,又自己答道:“哎,我老糊涂了,咱们虽是中等人家,但家里的姑娘岂是肯叫个仵作去细查的?怕是宁肯吃了暗亏,也 不肯叫人动了姑娘一根指头。我连着骂了家里的老爷、小爷两天,只告诉他们‘若贪一会子快活,留下祸根来,这以后可怎么着?’,又叫家里的管事媳妇们好好盯 着家里的年轻丫鬟,挑出几个狐媚子打发出去。”
许老太太苦笑道:“并没什么暗亏不暗亏的。我也埋怨老太爷小题大做,他偏不信,非说要杀一儆百,非要吵吵嚷嚷地要整治府里的规矩。”
“老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家受了这么大委屈,我们还能不明白你们吗?”刘老太太忙道。
许 青珩隔着纱窗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见没一个人肯信许家没有“暗亏”,慢慢地离开这纱窗,又回到炕上坐着,心想:是了,许家的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事, 在外人眼中不过是遮羞的幌子;倘若许家没甚动作,只将黎婉婷风光大葬了,人家还以为许家亏待了黎婉婷理亏呢;如今许家没做什么却放出许家为黎婉婷连同黎家 一同整治府中女仆的消息,再无人怀疑黎家许家会恩断义绝——怕黎太太、黎碧舟这会子也没回过神来为黎婉婷向许家讨要“公道”。
看似是黎家逼着许家改了规矩,实际上,又何尝不是黎家顺着许家给的台阶下了台?
如今黎家没错、许家也没错,错的就是罪大恶极的素琴、孙四娘、孙阅了。
外间里头满满的都是咒骂黑心奴才的话,许青珩待到一个时辰后,众妇人被请去花园里吃宴席时才从碧纱橱中走出来。
“你可能想到比这更好的法子来化解黎家、许家的尴尬?”许老太太很有些苍凉地坐在空旷的明间里,一双苍老的眸子嘲讽地望着许青珩。
许青珩嘴唇一动,原本许家、黎家该是要互相攻讦才合常理,如今两家齐心合力去骂贱婢,自然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你原疯疯癫癫地说些放了天下奴籍的话,却不想如今各家子更防着奴婢们,对她们约束更多了吧。”许老太太又嘲讽地问。
许青珩闻言缓缓地点了点头,此情此景,非事与愿违四个字不可描述。
“日后跟着琏哥儿多学一学,疯疯癫癫可以,但要疯到点子上。”许老太太看许青珩萎靡不振,便又适可而止地不再训斥她。
许青珩低低地答应着,辞了许老太太,便向黎婉婷的灵堂走去,先望见锦被绣褥中黎婉婷静静地躺着,给她上了一炷香,这才在许玉珩身边跪下。
“哥哥,四哥那天的话,你信吗?”许青珩扭脸看着一直不吃不喝憔悴非常的许玉珩,不免心疼起来,灵堂里素净非常,因黎婉婷年纪小,陈设也不甚隆重。
“什么话?”许玉珩反问,眼睛盯着黎婉婷的灵床,总以为她下一会子就会翻身坐起来。
“就是那什么碧汀社的事。”许青珩捧起许玉珩面前的碧螺春递到他嘴边,见他不喝,才又将杯子放下。
“…… 那会子伤心,便信了,回头想想,一点都不信。弄个标点他尚且谨小慎微,又怎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放了什么奴籍呢?”许玉珩嗓音低沉地说,嘴唇裂开之后嘴里盈满 了一股腥甜,“可我信他的心意不坏。”至少在那会子所有人都伤心地失了分寸,黎家许家眼瞅着就要反目成仇,还有个贾琏果断地替众人拿下了一个“两全其美” 的主意;不然,许家黎家当真要反目不成?
许青珩听了,两只手互相握着手腕搁在膝上,蹙眉想到底他们男人们更明白贾琏的心思,于是又问:“那他不改就不改罢了,为什么明明没改对外嚷嚷着说改了却又要写信告诉我没改呢?”
“嫌你烦,碍于教养又不能直白地说,写这句是叫你别做没用的给他添乱。”许玉珩拿着锡箔纸撒在火盆中。
许 青珩猛地坐直,须臾又懒懒地耷拉下肩膀,仔细想了一想,不禁拿着手往自己头上一拍,听许玉珩这意思,是她将人家的客套当成好客了,先失落地想原来四哥并不 像她以为的那么平易近人,随后又鼓起斗志来,心想还没三媒六聘贾琏就先教训起她来,若还对他的话笃信不疑,将来进了贾家门,岂不是要任由着他揉圆搓扁了被 他牵着鼻子走?可见那些虚虚实实、绵里藏针的手段,她学得还不够,还该再接再厉才行。
☆、第94章 潜移默化
许青珩往日里虽被人称赞聪慧,但到底所见的人多遇上的事有限,仔细回想往日里遇上的那些人家的太太姑娘们,哪一个不是有心让着她一二的?
这会子她一面想着倘若像黎婉婷那样决绝的做人,下场大抵就是白白地给人留作笑柄;做人还该手段圆融一些才是——至于不想叫贾琏纳妾有通房便要废除奴籍的事,也该徐徐图之。
于是许青珩跪着给黎婉婷烧了金银纸,听说老嬷嬷去了她房里,赶紧地起身去见老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