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2)

但到家后第二日,许慕晴一早起来就发现自己父亲没了呼吸,他坐在原来许慕明房里的桌前,面前摆着一坛他自酿的米酒,两只碗,就那么,很平静地故去了。

许慕晴站在那儿没有动弹,有很久很久,她都觉得,她是活在一个噩梦世界里,那梦里无光无火,只有暗沉沉的黑夜和永远止境的路途,她一个人孑然走着,看不到一点光亮也找不到出口。

她努力地挣扎着想要醒来,总想着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世界还是那样清明平静,她和萧方舟好好的,许父许母也好好的,自然的,她哥哥也好好的,也许和田婷婷总是争吵打闹个不休,但日子总还是过得。

可是那个梦却那么长,长得像是没有了尽头,她不停地跑啊跑,跑啊跑,可除了黑暗,就只有沉重的,怪物一样驱赶着她的脚步声,她看不到,也逃不脱,只觉得害怕,只感到透心的绝望还有惊惶。

☆、第18章 三逝

一门两丧。

不要说是许慕晴她们村,便是十里八乡,也是很少见到的。

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不过并不需要许慕晴和许母沾手,最亲近的姑姑一家都赶了回来,替他们坐镇,加上别的一些亲戚和同族亲友、乡邻帮忙,甚至连孩子她们都不需要怎么操心,三餐饱暖,自有人顾着。

她们就只需要专心一致地难过。

城里离乡下这边并不远,开车也就是四个多小时的路程,所以许慕明伤妻杀人的事,在村里早已传遍。好在许父许母为人不错,四邻六舍相处得很好,许家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还是很清楚的,便也并不怎么排斥,只除了背后感伤叹息两句,倒也没有谁在她们面前说些不好听的话。

只是田家人不甘心,在许父和许慕明出殡当日赶过来闹了一场,不过她们也没有占着什么好就是了。许家一夜之间相当于家破人亡,她自己田家的女儿做错事在先,现在也只能说是被惩罚了,又有什么好过来搅场子的?

田家人来了,田家人又被赶走了,人来人往的嘈杂,多是多非的纷纭,许慕晴通通没有听进耳里看进眼里,她只是呆呆地,像个木偶一样,由人支配着做她该做的事。停灵在家三个日夜,她几乎没有吃饭,也没说话,唯一发表意见还是在众人商量捧灵的孝子该由谁来当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让隽东来。”

姑姑试图劝过她:“隽东才一岁半。”

乡下迷信的,这么点大的孩子甚至都要避忌丧葬大事,让他捧灵,且不说他外孙子的身份,光这一点就很让人忌讳。

许慕晴却是决绝不依,许母听到后也是同样斩钉截铁,说:“就随她!”

于是隽东和许可就披了重孝,由亲戚抱着,一人抱一块灵牌上了山。

萧母倒是想来闹——他萧家的孙子,而且还是萧家目前唯一的孙子(萧方舟两个哥哥生的都是女儿),她都还没死呢,就让他先给外姓人捧灵摔盆了?奈何许慕晴根本就不容她说话,她才跳出来,话还没讲两句,许慕晴就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把刀往那祭桌上一砍,杀气腾腾地盯着老太太,问:“你是要逼得我们一家都死绝么?”

萧母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能就着邻居相劝的势忿忿不平地退了下去。

出殡后四邻散去,亲戚也各自归家,许家就只留下了些道场师傅,伴着嘈杂的鼓声锣声静静入夜。

许慕晴在表嫂的帮助下,安顿好受了惊的儿子和侄女以后,挣扎着去许母的房里看了一眼,还是姑姑在陪着她,房里灯光晃眼,映衬得床上躺着的那张面孔,是如此素白苍凉。

经此一事,许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衰老和病弱了下去,她强撑着一口气,无非也就是不想让余下还活着人更加难过。

她听到许母气若游丝地和姑姑说:“……去劝她,去劝她,让她好歹也吃一些,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许慕晴听罢靠在门上,眼泪顺着干涸得发疼的脸颊流下来,痛到麻木。

“你还好?”一个声音小心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回过头来,看着萧方舟那张担忧不止的脸。虽然说有许父临去之前说的话,但这些日子,他仍然很尽职地扮演着一个好女婿的角色,跟着多有操劳,忙里忙外,甚至声音都冻得嘶哑了,脸上也起皮发皱,嘴角都烂掉了。

但他从没来烦过她,只是默默地帮着忙。她休息的时候他会偷偷到房里来看看她,看她有没有被冻到,身体还正不正常;她夜里守灵,他会很细心地检查炭火有没有熄,被铺够不够暖;别人都忙得顾不上的时候,唯他还记着她,让儿子,让许可,让一切可让她心软的人,给她送些吃的过来。

亲戚都在她耳边说:“还好许慕晴嫁的男人不错,这家里里外外都能安排得妥贴。”

许慕晴虽说五感近于麻木,但她并不是真的死人,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要说全无心软,怎么可能?

伤心之余,她也考虑过往后的生活,想着还是不要那么逞强了吧,就给他一个机会,与他和好又怎么样呢?哥哥和父亲说是那样说,但总还是希望她日子不要过得太苦,能有个男人依靠的。

人生已是如此艰难,她总要给自己一点退路,哪怕,仅仅是一点缓冲的余地。

他这个港湾虽说风雨飘摇,但闭上眼睛,仍然可以假作安稳。

基于上面的考虑,许慕晴没有再拒绝萧方舟的好意,他试探着伸手过来扶她,她也回抓住了他的手。

如无意外,此事之后,她和他大概也就可以前情尽释了,或许做不到心平如镜,但些许微澜,应该也荡不起什么风波。

两个一起去看了睡下的儿子,之后,她顺着他吃了点东西,疲倦睡去。

翌日连道场师傅也都走了,姑姑家的表哥表姐们也尽离开,只有姑姑放不下心,还在陪着她们。

家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许慕晴一早上收拾好,去许母床前谈了很久。

关于往后,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的。

许母之后自然是要和她一起回城去住,她身体不好,一个人在乡下许慕晴是决计不放心的,许可也跟着她,往后自然就是她的女儿了。

然后家里酿的酒,还有酿酒的那些东西,都转卖给其他人,这个家,大概不到许母百年,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当然,许母同意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许慕晴答应不和萧方舟离婚,就原谅他,好好地过下去。否则,她一个女人,上有老下有小,不是病就是弱的,拖也要拖死她。

许慕晴都答应。

许母不放心,还把萧方舟叫过来,看到他们两个确实是和好了,方才欣慰地点头同意了之前说的事。

许慕晴便又忙着卖家里的东西,那些都是伴了许父一生的老伙伴,他爱惜它们如命,每次用过后,总是要擦得油光水亮,抹得一干二净。

而从她记事时,家里的酒香就没有散过,她喜欢闻这样的酒香,也喜欢吃许父酿过酒后大锅里锅巴,放学了或者做事后饿极回家,抓一把在手上,是喷喷的香。

但现在,这些都随着许父的离去,再不复存在了。

她收起伤感,跟人谈好后,最后一次替许父将这些东西都擦拭干净,看着它们被人一车一车搬走,余下还有一些酒,她就拿着送给了来帮过忙的亲朋好友,顺道辞别。

这日黄昏,邻居喊许慕晴去地里摘菜——她父母因为许慕明的事先前离家,地里种的一点菜都死完了,好在大家也都晓得这情况,于是去摘菜的时候就会顺便喊上许慕晴或者她姑姑。

冬际天燥,尽吃肉食人也受不了,况且许母和许慕晴都是前段时间亏损厉害,正需要些清淡的慢慢温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