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山腰,林涧松看见一处荒芜的小庙,他拉着云蓁走过去,这庙外面看上去破败不堪,里面居然有一个看起来新砌的水泥台,上面供奉着一尊金光闪闪的菩萨。四处都是燃过的香灰遗迹,菩萨就这样静静端坐着,在这片僻壤的静地,心无旁骛,仁慈又孤独。
地上有两个香客留下的蒲团,云蓁拉着林涧松不客气地坐下来,她说:“林涧松,你信不信菩萨?”
林涧松瞥了一眼菩萨,有点好笑地说:“在菩萨身边说不信是不是不太好?”
云蓁也笑起来:“我就不信,真那么灵这世上就没有苦难了,都是求心安罢了。”
她接着说:“我姥姥特别信,我四岁以前是她把我带大的,其实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就一直记得每天早晨她都要上香,用磁带放经文。我早晨闻到烧香的那股味道,就知道要起床了,但是她放的经又特别催眠,我又要醒又醒不来,迷迷糊糊的。长大了,到现在听到念经的声音还是想睡觉。”
林涧松说:“我也不信,老头还没彻底糊涂的时候也不信,他跟我说人最应该信的第一是科学,第二是自己,拜菩萨不就等于不信自己,要把决定权交给菩萨吗?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没有信仰的人,信自己也是一种信仰。“
云蓁爬累了的气到现在才顺过来,她枕在膝盖上看着他说:“爷爷好有思想啊,他要是好好的,准能当个大学教授。”
林涧松轻笑了一声:“老头太认真了,要是不糊涂一定能有成就的,不过就算他糊涂了,他整个认知都是特别清醒的,我觉得他就是大脑里管理感情的那一块坏掉了,其他地方都还好好的。”
云蓁叹了口气说:“爷爷要是我爷爷就好了,人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父母呢,生下来就被分配好了,要是不合适,该怎么办呢。”
林涧松看着她,半晌,他说道:“不合适就跑,跑不掉就躲,躲到能跑掉的时候,就一口气不回头地跑掉。”
云蓁把自己埋在膝盖间,捏着一根草秆,在地上划开划去,头发落在两旁,他听到她低低的声音。
“跑过呀,最远的一次跑了一天,没有钱,身份证因为以前也跑过,被没收了,交书本费补课费都是她直接交给老师的,从来不把钱给我。我每次去看我姥姥,她都偷偷给我一点钱,我就自己办了个银行卡,全都存起来。有一次姥姥给了我一百块钱,那天我没考好,不敢回家,就跑了,买不到火车票,我在火车站睡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找到了。”
云蓁声音很轻:“那次打得好疼啊,从来没有那么疼过。”
林涧松说:“那你就躲起来,大声哭大声喊,或者报警,大人不应该对小孩为所欲为的。”
云蓁不抬头,声音还是很低:“哭没有用的,越哭打得越凶。”
林涧松坐过去,摸摸她的头发,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那你以后就来找我,我收留你。”
云蓁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好啊,我挨了打就来找你。”
她的眼睛空灵而湿润,她说:“我小学时候有个好朋友,她爸妈从来不打她,我直到十岁才知道,原来真的有没挨过打的小孩和真的不打人的父母。很多时候我挨打,好像都不是因为我做错了,而是她觉得我做错了,我需要被打。”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呢,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和别人的完全不一样呢。以前我觉得肯定是我不好,我不能让他们满意,所以我就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我发现他们还是不满意,他们永远都不满意。到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能讲道理的,也完全没有理由。有很爱小孩的父母,就有不爱小孩的父母,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我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爱什么,他们好像没有感情,什么也不爱。”
林涧松不说话,成为了一位合格的听众,云蓁靠着他的肩膀,呼吸声在他身侧一起一伏,她的声音很沉郁,很轻,仿佛一缕烟就能把她连人带声音一起吹走了,他屏息听着她,好像听到了花朵慢慢收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