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名字的好坏,本是前辈对晚辈所用,他夸得有几分尴尬,看见路日就微微蹙眉,也忍不住心虚起来。
但那并不像他预想中的不快,路日就表情似乎有些诧异,就像说出一个早就不该存在于世的罪行累累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他已经准备好的听话者的畏惧,但转瞬却又像是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哪些反应。
但那种诧异转瞬间就被掩盖出去,他说:“你是天生纯阳之体——”
说话时,这持剑的修士向他的面部靠近,似乎想要更近距离确认这个事实。
他的黑发披散,更显得尤为好看,但楚夺青却被说得有些尴尬。
他的确是天生的纯阳之体。
纯阳之体易吸取天地精华,修为一日千里,但是,也是作为双修之道而言的最高的炉鼎。
若非楚家对这件事百般隐瞒,出身在下界的楚夺青早就被上界的修魔妖女——更换性别也无差——掠夺而去,日日双修,助长修为。
他心知纯阳之体的作用,平时并不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可是如今性命操之于人手,只能强做忍耐,反倒不禁注意到路日就说话时的唇形。
他的唇很薄,是冷情的样子,却分外好看,这个人的全身都很完美,恐怕就连上界全为了修为而肆无忌惮修行妖媚之道的妖女,都会为了他一见倾心,再冷漠的道者也会为其动容。
但等到路日就下句话说出口,他却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念头感到羞惭。
“能够突破苦情地的天道之限,离开这方小世界。”
楚夺青犹豫片刻,还是不禁问道:“前辈是被困在此处吗?”
得到了微微颔首。
楚夺青虽然好奇他被困在此处的原因,但亲眼见过刚才那方血河后,他心里就预想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只能苦笑着说道:“但是晚辈对要如何从这方小世界里离开并不知情。”
他这么说,就是在试探路日就的意思,却不想面前人微微皱了皱眉,片刻后,竟似有些窘迫。
“我……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记得,破境之道,在纯阳之体上。”
楚夺青:……
他一时哑口,颇为尴尬,却见到路日就伸出手,轻声说:“但……多半直接毁了就好。”
不过是一句冷淡而轻慢的话而已。
但在楚夺青眼中,周围一切却骤然发生变化。
他脸色一变,惊愕地看着周围本来风和日丽的山谷,转瞬就光秃秃得一点绿意都不剩。
四面只有一片布满刀锋的山丘沟壑,天空中传来念诵佛经的梵音,重复着单调的圣曲。那声音并不大,却瞬间就撕裂耳膜,让他只觉大脑剧痛不已,七情六欲贯穿周身,爱憎杀意红尘之苦,全涌上心头。
凡尘似乎变得毫无意义,他明明知道无法动用道法,竟忍不住试图运转周身真元,自断经脉,以此终结这个除了诸般之苦外无一可剩的世界。
但下一刻,路日就却看向他。
所有的刀光、梵音与红尘爱憎全部似融进他的眼眸里,只剩下青光骤然飞梭,仿佛鹤羽柔软的片翼在日光下舒展,散发出迷人的色彩。
而后山谷再出。
楚夺青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颤抖着,惊愕地对上路日就的眼睛。
这人本如高山之雪,冰冷邃暗,却又因此不可触碰。更何况见过方才那幕,他自知对方的眼睛里隐藏着万千红尘杀意,却不禁深坠其中,感觉里面像是有万分热度和暧昧,目光一敛中尽是无尽风月。
路日就凝视着他的眼睛,淡淡道:“爱欲。你的六道,倒是很迎合这纯阳之体。”
但楚夺青已经顾不上刚才失态的窘迫:“方才那是——”
那绝不是幻境。
“昔日大罗金仙,在上古神战之时平地空门顿悟,参人世红尘大道,在此处留下三千界诸般爱憎,”路日就道,“他在参悟到天命大道时,因天道所阻——又说那是他注定的劫数——而在瞬息间,爱上了虚无,这爱过于无意,又于空门无义,最终被他舍弃。”
“在千年之中,此臆想在此处不断膨胀,如今也实在是吵了些。”
“……”楚夺青突然猜到了一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
三千界依附于修真三界,并非实物,而是由众多感情汇成。倘若有人能够将小世界里的仙人残情全视为无物,说不定就能扭转虚无。
难道方才的血海刀光,才是梵音谷这个小世界的真容,而面前这人,竟因为嫌弃那些梵音过于嘈杂,硬是把那些大罗金仙弥留的红尘情感全然接受,重新塑造这一方三千界?!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道:“可……前辈,你既能更改三千界的法则,却为何不能从这个世界脱身?”
路日就微微一怔,他低垂下眼眸,睫毛沉沉如鸦羽,在楚夺青忐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些什么时,仿佛在梦中低喃般,道:“我……记不清了。”
“我……虽然能够将此地的爱憎全盘接受,却不能理解它们到底为何物……天道的法则,不允许我离开。”
他说。
“有人……把我留在这里,因为不能理解这些爱憎,我永远无法从此处离开。”
他似乎终于回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楚夺青对上他那双深黑的眼睛,悚然一惊,里面的血海竟似要化为实体,从那双深黑的眼眸中淌出。
“……我杀了他。”
他说。
*
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当然是假的。
他并非原住民,纵使浩浩昊天岁月悠长,对于路日就来说也不过是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