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珺早在周慧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便想开口了,可崔柔好似早已知道她要做什么似得,不等她说话便先伸手在那小几下按着她的手背,阻止着她。
她心里虽然不爽利,却还是顺了母亲的意,没再有所动作。只是一张俏脸却沉得厉害,朝两人看去的目光,更像是淬着毒的刀。
上头的主子不说话,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开口。
屋子里就这样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周慧倒也不觉得尴尬,仍旧抬着那张脸,笑看着座上的女人。
而崔柔——
她一面按着王珺的手背,一面是微垂了一双无波无澜的杏眼。
她是大家出身,又做了几十年的宗妇,即便平日再温和有礼,该有的气势却还是有的。这会她便很有风范气度得端坐在软塌上,微低着头,神色平静得看着底下的母女两人,而后是看着两人,缓缓开口说道:“周氏,你错了。”
这个嗓音虽然柔和,却透着些无边的坚韧。
可让周慧怔楞得却不是因为她的嗓音,而是她的话。
她错了?
她哪儿错了?
还不等她想出个究竟,便听到座上的崔柔已柔声说道:“你的女儿自打进了府就偏居一隅,一概事由皆是母亲做主,何况她进府持得是远亲的身份,祖宗宗祠里没有她的名字,我没应过她这声母亲,自然也是从来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本分。”
“这是你的第一错。”
这话一落,察觉到底下两人微变的脸色,崔柔却依旧无动于衷得坐在软榻上。
待又过了一会——
她是看着周慧继续温声说道:“至于你的第二错,为妾者,有良妾亦有贵妾,可那些都是有纳妾文书,正经从外头抬进来的。”
“你如今先夫尸骨未寒便与我家夫君有了首尾,虽然我怜你身世可怜,容你进门也抬你做了姨娘给了你体面,可传得出去,不仅丢了我王家百年风骨,也让列祖列宗蒙羞,因此你这杯茶,我也实在喝不得。”
“当然……”
崔柔说到这,把话一停,接过一侧的茶盏,浅浅啜了口茶后,才又与人说道:“若你真要我喝,也是可以的,只你得先去告知一声二爷,再让他领着你过来。如此,我倒是可以如你的意,饮下你的茶。”
屋子里因为崔柔的这几句话,有一瞬得静默。
不仅周慧母女面露怔忡,就连王珺等人也有些微怔,或许是瞧惯了崔柔平日温和的一面,如今见她这字字珠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最后还是周慧先回过了神。
她那张脸再经了几个变化后,终于归为如常,只有交叠放在膝盖的手仍旧紧紧攥着,指骨分明,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周慧心里是震惊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崔柔。或许是听惯了崔柔素日的好名声,使得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口舌如簧还字字珠玑,那番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得刺在她的心头。
她当然知道崔柔说得都是实情。
纵然她如今进府了,林雅却还没被王家所认可,如今阖府上下仍旧只把她当做表小姐,并没有要把她写进族谱的意思。
而她……
先夫去世还未一年。
如今虽然被人一顶小轿抬进了门,可名声总归不好听。
至于王慎,让他领着她过来给崔柔敬茶,更是笑话了,她昨夜进府到现在,那个男人不仅没有出现,就连话也没遣人传个一句。好似根本不知道她进府一样,又或许,即便是知道的,也不想做什么。
也是,他心里满满得都是眼前这个女人。
能让她进府,已是天大的恩赐了,又怎么可能再为了她让她的心上人不高兴?
想到这——
周慧袖下那双紧攥得手却是又多用了些力道。
原本以为崔柔生性羸弱,软弱可欺,又想着她初逢此事,领着阿雅上门来说道这样一番事,让她心里不痛快也是好的。
哪里想到……
倒是她轻敌了。
周慧心里不痛快,可脸上神色却还是原先那副模样,她还想说上几句话,只是不等她开口便听到王珺已淡淡发了话:“周姨娘没什么事就退下,过会家中的管事婆子都该过来给母亲请安了,你这般跪在地上……”
王珺说到这,那双泛着冷色的桃花目露出几道讥讽,居高临下得,嗤笑一声:“让别人瞧见,实在是有些不体面呢。”
她这话刚落,原先侯在崔柔身侧的明和,也已盛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同周慧母女说道:“周姨娘,林小姐,请。”
这样明显的逐客令都已经下了。
周慧纵然巧舌如簧,此时也说不出什么了,何况她今日带着林雅过来给崔柔磕头,本是想让人不痛快,却没有想让外头的那些管事婆子瞧见。她进府才一日,本就不受这府中的人不待见,连带着那些丫鬟、婆子也是有样学样。
若是真同那些管事婆子跪在一处,传得出去,只怕这阖府上下日后可真没有人再尊敬她了。
想到这——
她心里便有了决定,等到重新化作一副笑颜,便与人柔声说道:“我知夫人不喜我们母女,既如此,那我便改日再带阿雅来同您请安。”
等这话说完……
她是又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才和林雅一道往外退去。
屋子里的一众人眼看着母女两人退下,却是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就连王珺也是一副眉眼弯弯的眉眼。她半侧着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柔,双眼清亮,盛着止不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