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郁没太听清,转头问:“嗯?”
“没什么。”简桥说。
“这个绿色还挺好看,”顾郁扯着毛衣说,“好像是比红的搭一点儿,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哈。”
冷清稍微转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简桥一眼,他靠着椅背,看着那只灰色绒毛小熊,正笑着,笑得很温和,不暴躁,不狠戾,不冷漠,而是眉开眼笑,宛如明丽如镜的深潭湖水披着月光一般平静又恬然。
他上次看见简桥这样笑,要追溯到好久之前。
顾郁拿着简开开,手指钻进毛衣握着它毛茸茸的后背,掌心很暖和,他不禁打起了瞌睡,没过多久就彻底没了意识,歪着脑袋睡得忘我。中途空乘人员来送午餐,简桥也没有叫醒他,顾郁就一觉睡到了终点,最后是被提示即将降落的广播给吵醒的。
“好饿。”顾郁往上坐了点儿,迷迷糊糊地转头看简桥。
“忍着吧。”简桥说。
顾郁皱眉,从小熊的后背拿出了热得都有些汗湿了的手掌,揉了揉眼睛。
飞机抵达遥远的北方,他们走出航站楼,抵达主办方给他们安排的酒店。
比赛现场会来很多人吗?会给观众们直播吗?主办方在运输的过程中万一不小心把作品弄坏了怎么办?要是真弄坏了会赔偿吗?赔偿多不多能靠这个发财吗?
顾郁心里东想西想,越想越愁,愁得饭都快吃不下了,偏偏对面两个人都一脸淡定,仿佛就算得个安慰奖也无所谓似的。
他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几盘菜,刚端上来的时候色香味俱佳,惹得人垂涎三尺,现在却已经怎么都不入眼,好似一下子没了色彩,也没了胃口。
冷清已经见怪不怪,依旧默然淡定地挑着菜。简桥抬头看了他一眼,命令道:“吃。”
顾郁又叹了一口气,听话地拿起了筷子。
“我有点儿紧张。”顾郁说。
“紧张什么。”简桥不以为意。
顾郁不说话了,兀自操心担忧着。
主办方给他们的是两间房,一个单人间,一个双人标间。顾郁本来想让两位选手住在一起,不过被冷清抢先占走了单人间,只好作罢。
晚上简桥在洗澡的时候,顾郁躺在被窝里发微博。
-22:18-
画舟堂:#全国艺术文创设计大赛#即将到来,咱们家的冷清和明月已经就绪,明天各大平台同步直播,一定要看哟~【笑】【笑】【笑】
他发完也没什么事情做,就等着粉丝们一个个地赶来评论,一条接一条。
明月照沟渠:期待期待,我的明月大大第一次参加国画比赛,一定可以拔得头筹。【红心】【红心】【红心】
人生海海:又可以见到冷清大大了是吗?????【星星眼】
phoebe:不知道他们的成绩能不能比上回向涵大大还好。
月光下的牧野:话说从镜头里能看到小编吗?
取什么名字好呢:这次明月会露脸吗?冷清大大和他谁更高?
燕山月似钩:明天见。【门票图片】
十年一梦扬州:实名羡慕楼上。
不考研成功不改名:好好奇他们的合作是什么样子啊。水墨仙子和油画大佬,这个组合我爱了。
简桥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浴室的时候,顾郁正躺在床上看着手机一脸傻笑。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掀开被子睡了,被子拉到脑袋。
顾郁放下手机,关掉了床头灯,世界落入了黑暗。时间还挺早的,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
“简桥。”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轻得被风迅速吹散。
简桥也还没睡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睁着眼看过来,应声道:“嗯?”
“你紧不紧张?”他问。
简桥很平静,从心里到外表,都很平静,他说:“不紧张。”
顾郁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扯到了别处:“你觉得冷清喜欢你吗?”
本来他静如湖面的心,一下子泛起了涟漪,听到这个问题,倒一下子有些紧张了。
“为什么问这个?”简桥说。
“我觉得他对你很好,”顾郁说,“每次你来画舟堂之前,他都会给你倒一杯水。你柜子里的宣纸他都给你补齐,这么久,我没有往你的柜子里放过一张纸,因为每次打开都是满的。”
简桥愣了愣:“……啊。”
“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顾郁很自然地问出了口,“你们会在一起吗?”
简桥被他的问题问得不知所措。谁喜欢谁?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又是什么情感?顾郁又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和他是……”简桥想了想,思索一刻,“……朋友。你怎么会希望我和他在一起?”
顾郁看着他,昏暗的光线里什么也看不分明,他说:“我不希望。”
简桥又愣了愣:“嗯?”
“你们要是在一起,千万别让我知道,你如果不跟我玩了,我会有一点儿难过的。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的心事只跟你讲过。”顾郁说。
简桥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而自然,还有一点儿无厘头,让他一下子不该这么回答才好。
“你有很多可以说话的朋友,”顾郁的声音很轻很软,平静得像是在说没什么意义的废话一样,说出口时气息里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可我只有你一个。”
这气氛有些莫名地沉重,简桥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好沉默一瞬,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你要哭了?”
“那倒没有,”顾郁嘿嘿笑了两声,“你很感动吗?”
简桥也笑了,说道:“那也倒没有。”
“我只是有点儿没理解你的逻辑。”简桥又说。
“就好比……如果你很在乎我,我和温竹在一起的话,你也许就会被冷落一样,”顾郁想了想,“这个类比恰当吗?”
“不太恰当,我来给你举一个恰当的,”简桥实诚地回答,“我和冷清的关系,有点儿像你和温竹的关系。我很在乎冷清,温竹也很在乎你。但我和冷清不会在一起,你和温竹也不会在一起。因为我和冷清只是很久的好朋友,就像你和温竹一样。”
“是挺恰当的,”顾郁点了点头,想通了,“我睡了。”
“嗯,”简桥应了一声,“对了,我也不希望你和温竹在一起。”
“真的吗?”顾郁有些意外,转而向他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想占有什么,在其它地方你还是可以和你的朋友很亲近。我只是想在学校里是你最好的朋友……当然,如果排在陈方旭后面也可以……”
“知道了。”简桥打断了他。他这个斤斤计较的样子,像一个争宠吵着要吃糖的小孩儿。
“哦,”顾郁回答,“那我睡了。”
简桥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哄哄这个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亲密的小伙伴的小孩,那种有温度的字眼,他向来都不太说得出口。比如“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啦,“你比陈方旭重要得多”之类的。
他觉得顾郁在褪去平日里对外人展现的那层铠甲之后,很单纯,单纯得一尘不染,言语里既横冲直撞,又小心翼翼。和从前那个不怎么和同学讲话、不经常参加集体活动、骑着单车独来独往的家伙一点儿都不一样。
有时候简桥会想,为什么上半年没有走近他,为什么没有发现,他原来不是一个臭屁装酷对别人都不屑一顾的高高在上的好学生,而是个又简单又可爱没有城府总是笑哈哈的大男孩。
“你刚刚矫情了那么久,不最后矫情一下吗?”简桥问。
“什么啊,你好烦。”顾郁说道。
简桥突然没忍住,笑了出来,笑了好一会儿,才温柔地说道:“晚安。”
顾郁一把撩起被子蒙住了脑袋,气冲冲地翻了个身,小声地说:
“晚安,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