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平时极少过来夫家,她是公主之尊,又有封号封地,一出行阖府都要过来请安,十分麻烦。但今日她是管不了这么许多了。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后就杀到了首辅府邸。这件事若是与秦思行没有半分关系,安乐公主就把翡姓倒过来写。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秦首辅为着帮孙子撑腰,居然撑着病体出来了。
安乐公主见到公公,面上的怒色退了些许,带上了几分不好意思,今日早上她让人守在府邸门前的举动,无论怎么说都是越线了。但秦首辅却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病容憔悴,表情却十分淡定,对着公主儿媳行礼之后便屏退众人,将在他身后一直装鹌鹑的孙子提溜了过来,让秦思行自己与他娘说一说他做了些什么。
秦思行吞了吞口水,他知道他娘会生气,没想到会气成这样。他心中暗叫侥幸,幸亏钟涵还没那么坑,知道他得罪了公主娘,便为他出了一个主意。
安乐公主听着秦思行的解释,面上的冷意逐渐消融,换上的却是一副沉思的神色,她道;“钟子嘉真的愿意引荐你到昭郡王门下?”
秦思行点了点头。其实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他现在在殿前侍卫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日子过得也挺美的。但这不是要堵上他娘的嘴吗,秦思行想了想,换个位置蹲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安乐公主沉吟片刻,对秦首辅道:“四弟我这几日也见过几回,行事颇像端方君子,父皇对他确实十分不同。若是他能看上阿行,也是一件好事。”安乐公主能在明康帝面前屹立这么许多年,贵在有自知之明。
儿子是什么样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安乐公主一直就知道秦思行不是块干政治的好料子,对人对事自由散漫,难得他有心想奋起一把。若是钟涵愿意牵线将他介绍给昭郡王,倒是一件好事。
父皇到底已经六十多岁了,这些年她冷眼瞧着几个皇弟,除了五皇子还有些模样外,其他人资质都是不堪入眼。皇太孙虽然已经册立,但明康帝一直把皇太孙拘在宫中念书,看着也不像是有心培养。倒是最近刚认祖归宗的昭郡王,从一年多前就是御前红人,之后突然爆出皇嗣之事,父皇对他的恩宠令所有皇子皇女都侧目。
秦首辅突然爆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秦思行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儿,秦首辅才摇头道:“今日在御前,昭郡王与五皇子同为西北回纥之事而来,昭郡王说的话,皇上明显更爱听,但。至我去前,昭郡王和五皇子一直未能劝动皇上。”
安乐公主顿时皱了皱眉,她道:“四弟若是一直和父皇对着干,父皇的耐性怕也有限。”
秦首辅与安乐公主倒是有不同的看法。他这几年病重在床,闲来无事便琢磨起朝中的事情,一直觉得皇上对诸位皇子都欠缺几分仁爱。明康帝自来严肃,但再严肃的人,对着子女都该有几分软和。但明康帝却不是如此,他在人前人后对着皇子们极少有温情之时。今日看到昭郡王与皇上的相处,他才觉得皇上有了几分父亲的模样。
秦首辅叹了一声,他是文官之首,早些年还有些迂腐,觉得皇位继承便该以嫡长为先。但过了这些年,他该想通的都想通了。明康帝也是既嫡又长,先皇只有他一个皇子,之后便顺理成章由他继位。但明康帝的品性手段,却并非仁君之选。
昭郡王愿意在得宠时逆着皇上的心意出来为延平侯说话,便说明他不是一个权势熏心之人。若是皇上真的有意培养储君,这样的一位皇子,倒也合适。
安乐公主听着秦首辅的分析,越发觉得秦思行能到昭郡王身旁是一件好事。她想了想,问儿子:“钟子嘉怎么会与昭郡王如此要好?”外边的人不是都说昭郡王抢了宁远侯的功劳,两人关系冷淡了下来吗。
“昭郡王暂代兵部的差使,子嘉是宁远军主帅,两人总归还有几分情面。”话是这么说,但秦思行也猜着了一些,这应该是钟涵让玉璇报斋放出来的假消息。先前钟涵势弱,为着报斋能顺利经营,便让他入了几分干股。秦思行这两年一路拿钱,并不参加经营,但也知道一些事情。
秦思行说完之后便习惯性对着安乐公主笑了笑,安乐公主却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实话!”
秦思行却是宁死不屈,安乐公主气不打一处来。秦首辅为孙子说话:“子嘉虽然年轻,但他与阿行从小一块长大,我看着他不像会坑了阿行。”
有秦首辅为钟涵背书,安乐公主总算冷静了下来。她看着儿子道:“昭郡王是你四舅舅,你与他有亲戚情分,又年龄相当,以后做事自己琢磨着一些。”安乐公主有心想多说一些,秦首辅却对着她暗暗摇了摇头,安乐公主想了想也就止住不语了。
秦首辅看着孙子和气道:“你最难得的便是一腔赤子之心,只要用心办差,旁人便能看到你的好处。”
秦思行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能摆平了安乐公主就是一件好事。
钟涵在家里也收到秦思行的来信了。他早便从卫绍那里知道皇上碍不过秦首辅的情面退让一步的事情。皇上最后下旨,令延平侯为主帅,张尚书为监军,着两人明日便奔赴回纥战场。
只要皇上愿意启用朱尚钧,所有人便能松了一口气。虽然现在还在正月,回纥的消息也没大肆传开,但战争一向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卫绍暂代兵部尚书之职,纵有皇上体谅让他年后再行入职,但他还是在皇上下令后便着手筹集物资,兵部一动,其他的六部官员也都自动自觉提早回到岗位上,钟涵也是在正月初二就回到都督府办公了。
月夜静谧,烛火昏黄,温含章接过钟涵手中的信件看了一眼,便道:“二皇子看来是对皇上生出不敬之意了。”
第129章 后爹
除夕夜的闹剧后,皇上让二皇子回府好好反省, 过了正月再具折自辩。二皇子回府后就大病了一场, 钟涵上门探望了两次,二皇子都是一脸的阴郁。
温含章想一想二皇子, 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二皇子今年可都三十多岁了,皇上在人前对二皇子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不留一丝情面。就算再孝顺的儿子,心里也不可能不起一丝怨怼。
更何况皇上那还是拉偏架,完全向着卫绍。
温含章跟钟涵道:“我们以后要是还有孩子, 肯定不能厚此薄彼。”皇上这就是偏心爹的后果示范, 偏偏偏的还是别人家的孩子。
私下无人时,温含章说话一向毫无顾忌。钟涵止不住唇角的笑意,将温含章递给他擦手的帕子放在一旁, 又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挠了两下,温声道:“我待会还要出去一趟, 若是太晚了,我今夜就在书房凑合一晚,你别等我了。”有一个能了解他的心事、与他一起站在同一个战壕的妻子是如此难得。外头的事情越累,钟涵越发能体会出妻子的好处。
温含章不大明白钟涵为何突然就语气缠绵起来。这大半年的,随着环境和官职的变化,钟涵的性情也变化了许多。温含章最近是越来越觉得钟涵的心思不好猜了。她很是配合道:“每日就晚上能与你多说一会儿话, 我白日里有时间补眠,你就别管我了。”
温含章心中极是好奇二皇子接下来想怎么做。方才的那封信里, 二皇子字词间压抑而愤怒,他没有直言君父无情凉薄,而是道他那一夜跪在乾清宫外头听着母妃在风中传来的殷殷泣声,突然觉得自己万分不孝,多年来一事无成,累得母亲妻儿都要一起受累。
通常这样的心理前奏,接下来不就是奋起反击的高潮发展吗?
虽然卫绍才是自己人,温含章也愿意二皇子能够努力一把,让明康帝尝试一下父子离心的滋味。
叫他仗着手中权力随随便便折腾别人!
钟涵却误会了温含章的殷切,他握起妻子的手亲了一下:“我今晚早点回来。”
温含章笑着点了点头,等钟涵走后,温含章瞧着无事,便拿起一封下午写了一半的信,继续写下去。这封信是写给朱仪秀的。
夜里安静,温含章早吩咐了苏嬷嬷无事不要打扰,便是想静下心思好好想一想措辞。她叹了一声,如画江山锦绣山河,是要用多少将士的鲜血换回来的。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战争的残酷之处。
朝廷的粮草至今只送了一小半到前线,现下延平侯府已经等不及在私下筹集,温含章准备把上回地动时用剩的粮米送到延平侯府。虽然只是杯水车薪,也是她的一份心意。
最近整个朝廷几乎都围着粮草二字在转悠。
钟涵第一夜从兵部回来就与她说过国库不丰之事。先前京中地动时,梅尚书不是不愿意拨款备灾,实是朝廷真的入不敷出。
宁远军驻军京畿,粮草军饷极少被克扣,但其他四方驻军可不一样,每回要补给,户部都是东挪西凑。偏偏战争不断,这个坑那个坑一直补不完。现下回纥突然大肆入侵,京城又刚经历大灾,这几日为了筹集西北粮草,京城中一些灾后修缮工程都停了下来。
这一停,人人都知道西北回纥的战事了。这可还是正月。正月里发生兵事,古人最为忌讳。又有腊月时的地动,现下京中隐隐有传言,说是皇上触怒神明。前日有一个性情耿直的御史,在朝会时提议让皇上撤乐减膳,搬离乾清宫主殿安抚民心,当场就被明康帝斥责他居心叵测。
要温含章说,明康帝就是活该被人如此要求。
这场战争的引子因何而来,谁都没忘。若是天下承平,明康帝想来一出杯酒释兵权,无人敢说些什么。可大夏四周俱都动荡不安,明康帝为着自己的权欲屡屡干涉边疆驻军的人事变迁,他要是能靠谱一点,派点能做实事的人还好,偏偏派过去的都是搅屎棍。
温含章心中吐槽了一番明康帝的不靠谱,紧着把信给写完了,又将信放在一旁晾干笔墨,心中思量着明日一早就让人送到延平侯府。她与朱仪秀之间虽隐隐起了心结,却不妨碍她给朱府帮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