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问沉默在一旁的周培公:“你觉得呢?”
周培公说道:“臣以为应一概取中,这是没考之前议定的。皇上原知道他们不肯应试,生拉硬扯来的,有什么好心绪作诗写文章?但也有偶尔笔误的,若是从严择取,大名士尽都名落孙山,与不办博学鸿儒科有什么不同,前头千辛万苦预备多少年,全都白费了。他们回去当然不敢骂街,但皇上却落了个不识人才的名儿,也确实糟蹋了人才……所以臣以为断断不可用平常科举格局求全责备,竟是全部取足名额,便是等外的也一概授官。不愿做官的,也给个名义,算是致休……”
康熙说道:“就这么定了!你再细阅一遍,凡有乖谬之处一概划出,写得好的加朱笔双圈!——传旨,周培公着补博学鸿儒科一等额外之名!”
索额图等人都是十分诧异,但是知道皇上这是有意抬举周培公。
周培公先是谢恩,又意外道:“臣都跟了皇上多少年了,早就也不在乎什么科举出身了,臣当年就是个落榜生,蒙皇上不弃,才能侍奉至今,皇上今日又给臣这么大的体面,臣真感惶恐啊!”
康熙也动容道:“培公,本来以为你与朕能做个皇亲,就算是咱们君臣之间没这份亲缘,你这些年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朕也是看在眼里的。你只要为国尽忠,朕不会亏待你的。”
明珠等人更是惊讶,皇上何时对他们说过这么感性的话!这么说岂不是周培公在皇上心里地位是不同的!之前有风传出,说在三公主指婚之前,皇上是想把周培公招为驸马,但是这件事一直无凭无据,几个当事人也绝口不提,众人都以为是哪个瞎编造谣的,但是皇上今天亲口说出来,当真是坐实了此言,由不得他们不惊讶了!
从此以后这几首辅大臣对待周培公,都会更加看重和谨慎几分。而且在朝为官的都是精明人,周培公早就凭着自己的力量在上书房站稳了脚跟,他的文治武功都是当世佼佼,出将入相全在皇上需要。明明是封侯拜相的时候,皇上却从他在出身上施恩,这明明是把他当成了心腹,才为他考虑万全。
就比如明珠也很得宠,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怎么没想起把他的那个同进士也改成博学鸿儒出身。
所以这道旨意分明是在昭告周培公在皇上心中的重要地位。
康熙知道,周培公恐怕真的是对建宁用情至深,因情所伤,果然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这几年下来,他身边连一个侍奉的人都没有,更别说娶妻了。
康熙有时看到他才三十出头,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但是他周培公的目光中却极尽沧桑,有时候似乎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康熙看得直心惊,觉得对不起他,如果当时没提出那个提议,也许周培公迟早会想开,就不会耽误他一辈子了。但是这天下间的事情,有时还得看命运的安排,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
至此,耗时两年多的博学鸿儒科终于落下帷幕。康熙曾问建宁要不要把已经进了翰林院的王夫之招来见见面。建宁觉得没什么必要,就算有血缘关系,也只是陌生人,也没有故意拉近双方的必要。建宁只说:“来日方长,以后见到了再说吧。”
不过她还是特意去了一次敬太妃宫里,将王夫之在京城做官的事情告诉她,如果敬太妃想要见他的话,自然会传旨召见。
敬太妃这些年跟着太皇太后一心礼佛,又有建宁的扶照,没有人敢怠慢于她。在这个宫里与没脾气几乎是透明人的太后又同病相怜,越相处两人越是姐妹情深,倒是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心自在。身为一位十分有体面的太妃,她自然有随时召见家人的权利。
且说,这年秋天,连绵雨水漫天飘落,老天爷像发了疯似的,一个劲儿地下雨。黄河、淮河水位猛涨,有几十处已经决了口子。大运河以及黄、淮支流,都改变了旧日的模样,浑浊的河水怒吼着,咆哮着,呼啸而来,奔腾而去,卷着泥沙,冲击河岸,打着令人心惊胆寒的漩涡。站在高处,放眼四望,只见水雾蒸腾,浊浪排空,到处是一片汪洋。
黄河水漫之处,乡村连带着城镇都人去屋空,庄稼地都被水淹了,更不用说收成,若是不离开这儿去找吃的,那留下的人只会困死于此。
而在这个时候,偏偏有个人反其道而行,逐水而走,他的名叫陈潢,字天一,是钱塘人。他自小五行缺水,就爱围着水边打转,这转着转着就让他琢磨出一些门道来,如今他已经考查完了南北运河,正想再从娘子关入晋,到河曲镇沿黄河南下,他写的《河防述要》,就要由如何治得黄河清,如何探本求源来完善。
他直到干粮用尽才走到镇上打算补给,正巧遇到旧时好友高士奇,正逢高士奇科举中第,被委派到清江县赴任。
两人在大街上遇见,若不是陈潢先开口招呼,高士奇根本认不出他来。只见来人有二十六七岁,干筋黑瘦,却是双眸炯炯,十分精神,穿一件团花青绸长袍,两腿分得开开的背手站着微笑。
高士奇:“是陈潢!你怎么黑成这副德性?”
陈潢道:“我整天在大堤之上勘查,风吹日晒就成了这般模样,别说是你,我这样回家去,连我老娘都不认得了!”
高士奇激动地说道:“天一老兄,我之前还给令兄去信寻你呢,在这儿遇见你正好!”
陈潢奇怪道:“就算咱们是幼时好友,也有几年不见了,赶上你赴任的时候找我做什么?不会是想让我在你手下做幕僚吧,你知道,我除了玩水什么都不会,而且我正要沿着黄河南下,去勘测那边的水情,半点耽搁不得!”
高士奇拿出随身带着的邸报,塞给他说道:“我自然是深知你的,你看这一篇,因为黄河决堤皇上决定广招治水人才,让大家赶快赴京与新任治河总督靳辅大人共商智治河之策呢!我一见到这份旨意,就知道是喂老兄你量身定做的,你这么多年勘测水情,为的是什么?若是能实践出来才是真正的有了用武之地呀!”
陈潢已经将来一篇读完,眼中异彩连连。高士奇怕这位好友错过了此次机会,又说道:“先谋个正经差事,你的勘测的事倒是可以放一放,等皇上何总都认可你的方略,还怕没有机会勘测,恐怕你未来几年都得睡在河堤上!”
这话果然正中陈潢的下怀,毅然道:“好!我这就进京!”
印在邸报上刊行各省的这个最高级的招聘启事果然帮了靳辅的大忙,把他的好帮手陈潢成功送到他身边。
陈潢一见面就对靳辅直陈自己的想法,说:历任河督空有治河之心却无治河之术,只知清沙排淤,空耗千万人力,百万黄金,可是,汛期一到,立刻化为乌有。只会用这个大禹治水的老办法,结果导致河床年年淤沙,越积越多,闹到乘高四溃,不复归河的局面,黄河肆虐于淮河、运河之间,堵塞漕运。
陈潢提出“筑堤束水,以水冲沙”的想法,把河堤加固加高,使河道变窄,水势一定增强,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沉落,旧沙也能卷带入海。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愈来愈低,就不会有决堤之患。
康熙亲自召见靳辅,靳辅呈给皇上的方案就是与陈潢以及新招收的一干手下人仔细推敲过的,反复推翻又重建的结果,已经形成了一套十分完整可行的方略。
康熙对他们的方略越听越入耳,越听越高兴。
河务艰难任重事繁,又积重难返,河督换了一任又一任,无论清官、贪官都在这里翻船,早就成了康熙的心头大患,如今出现与往日不同的治河方略,康熙也愿意试一试。
康熙又与靳辅敲定了每年的治河银子以及总共所用的时间,就放靳辅带着他亲自选的那些属官前去河督府赴任。
临走之前康熙还送了他一张方子,名叫“水泥”的,让他可以视河堤上的工程情况适当使用。
单听“水泥”这个名字,靳辅就不会觉得这东西会适合修河堤,但是他知道康熙绝对不会跟他开玩笑,由于赴任紧急,他一直将那张纸捂在怀里,直到到了河督抚,众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选决口的地方开始筑堤时,靳辅才让人照着那张方子,把这水泥做出来。得到的结果,却让现场多少人都傻了眼!
京城中,康熙接到公部尚书杰书亲王递上的折子――请求大批制造水泥,以做修路之用。康熙这才反应过来,前些天建宁总是往钦天监去找南怀仁,又是借用工部的地方,又是借用工部的材料和人力,折腾出来的这个东西恐怕是功用不小,怪不得一定要让他给靳辅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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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刁蛮公主66
黄河从三门峡向东,水势平缓, 到徽宁一带由于地形更加平坦, 泥沙沉积, 河床愈淤愈高,远远望去, 像一条天不管地不收的土龙,因而名叫“悬河”。
从顺治初年一直到康熙十五年,朝廷对于防洪工程被冲毁的处罚作了越来越严格以及详细的规定:凡堤防被冲毁, 责任皆由修守两方共同承担。黄河半年、运河一年期内发生冲决, 经修防守等官皆革职, 分司道员降四级调用,总河督降三级留任。黄河过一年、运河过一年冲决者, 经修防守等官降三级调用, 分司道员降二级调用, 总河降一级留任。如已经过了保固年限冲决者, 管河各官皆革职戴罪修筑,分司道员停俸督修, 总河罚俸一年。
但是每年空耗千万人力, 百万黄金, 仍然不能将其治理好,黄河长久失治,几乎年年决堤。可以说, 无论谁只要沾了河道的位置,就要倒霉。
靳辅接手了这个职位有很大压力, 只因两河河务实在难办,河督换了一任又一任,全都是身败名裂,闻者心惊,见者胆寒!但是他进宫与皇上相谈的几次,看到皇上治河的决心,他已经明白,这个时候必然要有人站起来承担起治河大任!
皇上也给他吃了定心丸,给他专奏之权,工程到达哪一步,可以直接跟皇上对话。不必层层禀报,少了很多麻烦。而且这治河之事康熙直接管起来,河务工程上需要的各种材料,人力,物力以及户部的拨款,就没人敢从中克扣推诿,至少不会像之前历任河督那么艰难。
有了熟知黄河水情能适时作出调整方案的陈潢以及其他治河人才,如今又有了“水泥”这种粘合度极高,强度极高的牢固材料。当时试验水泥之时,陈潢等人都激动得语无伦次,彭学仁更是泪流满,直说:若是早几年此物问世,也许花园口就不会变成一片汪洋,不会死那么多人!
靳辅觉得他一生都忘不了那个画面!这些有利因素也让他更加有信心,对未来水晏河清的大清国充满了希望,康熙盛世已然不远。
上书房现在够年龄上学的皇子只有哥仨儿个,还有未满十六岁的王公,贝勒,贝子以及大臣家挑选来陪伴皇子读书的伴读们。
大阿哥,太子,三阿哥从小的师傅不同,进度都不同,所以他们都是跟着自己的师傅以及翰林院的侍读侍们在不同的房间分开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