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知道洪钥选了苏州以及苏州左近人家的一种试探,她不知道这孩子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有此意。而被试探的洪钥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笑眯眯地道:“好的呀,那可要挑一个好好的人家,就是那种我嫁过去不会吃苦,而且能够作威作福的。嗯,全家人都捧着我就最好了!”
这句话听地满堂人都笑了起来,虽说洪钥的跳脱性子怎样都不稀奇,但祯娘一听她说就知道这小姑娘在胡说呢。吃苦?她这一生有这样的父母兄弟,无论如何都不会吃苦的,这和她的丈夫根本没有关系。至于作威作福又过了一些,只能说她无论嫁到什么人家都不会差了尊重。然而全家人捧着她一个,那得是何等没落的人家,已经连脸皮都不要了?而周世泽和祯娘是不会把洪钥嫁到这样的人家的。
只有顾周氏,依旧十分捧场,当即就十分赞同其外孙女儿的眼光来:“要说这几年我见过的年轻小姑娘,加在一起都没得我们洪钥看事清楚明白。她这是知道心疼自己,而但凡知道这一点的,将来不管嫁到什么人家,境况如何,总是能生活地舒舒服服的。”
顾周氏自然希望自己的外孙女有一份好姻缘,就如同她的母亲和她的外祖母一样。同自己的丈夫不只是门当户对,同时更重要的是情投意合。只是这种事谁知道呢?没法子作保。且就算是初时有情谊的,到后来如何,等闲变却故人心的故事也不少了!
因此在不能确定情谊之前,女人家尽力学会心疼自己就是最稳妥的了——有这一条,至少自己就是有人心疼的了。而且别的的心疼由别人主宰,随时都有可能收回去,只有自己的不同,随时随地永远。而有些女人就是始终只把别人放在心上,才一生苦了自己的。
这件苏州老家送礼的事情并没有带来多少特殊的波澜,至少祯娘看过来,真的是风过水无痕一般。然而有些事情还是变化了,从这一日起,原本不算多的,关于洪钥亲事的讨论陡然多了起来。而且基本已经确定了,苏州,就是苏州,只是现在还在最后几户人家之间徘徊而已。
顾周氏拿着祯娘不知道从什么路子得来的最新消息,这些可比之前那些关于各家适龄青年的详细的多了。而且相比起一些呆板空泛的亲朋口风,这份消息全都是他们具体做过什么事儿。亲眼从这些事里了解这些青年,无疑是让人心里更有底的。
她在其中最喜欢两家,指着其中一家桂姓人家就道:“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人家了,家里世代书香,往上数五代都有嫡枝在朝廷里做官。虽说直到近一两代才做上三品以上的大员,也算是一步步上来稳扎稳打了。”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道:“还有一条,就是适龄的这几个桂家子弟里头有一个格外出众的,他家大房的幼子。如今才十六岁,却已经是是举人了!江浙一带文风鼎盛,这里出来的举人,会试里头可比别的地方的出头多。”
有些话是顾周氏没有明言的,他们这样官宦人家出来的子弟,就算是不使什么不入流的手段也凭空比别人高了一截——不为什么,就因为家里做官能给找到更好的老师。也因为多了家里人提点,对于这些科举上的事,知道更多关窍。
这位桂家的长房小公子又是十六岁中举的神童,之后考进士就算还要消磨十年二十年又如何?那时候他也才不过二十六三十六而已,在官场上出头的时候多着呢!这大概就是比人家先行一步的好处了。
不过前程并不是顾周氏看重这小公子的全部原因,如果只是看前程的话,也不该是这位小公子排在最前面了。他就算前程再好,那也是将来的事儿,而将来的事儿是最做不得准的。
同时这世上有的是人,前程已经到手了。那些子承父业的大家族,那些继承爵位的勋贵,哪一个不是如此?
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顾周氏道:“最喜欢的还是一条,他家的家风!虽是书香世家,却没有累世聚居的习俗,等到长辈去了,也就分家。而没分家的时候,已经成亲的男丁也没有过分拘着。再有就是除非年过四十而子女俱无,不然不得纳妾。只看这两条就知道了,这家定规矩的祖宗是个明白人。”
祯娘细细思索着,除了这桂家小公子,其实还有其他人家的子弟也不错。且全从一些白纸黑字写的事迹里实在看不出全部,她想了又想左右踌躇,最终还是说了那句她想了好几日的话。
“娘,咱们亲自去苏州看一看。”
第185章
去一趟苏州, 这是祯娘想了好几日的事情, 从端午那天起有隐隐约约存在心里了——当时顾周氏念曾经旧时时光, 那时候的人、物、事,都有所感怀。就是这样,祯娘已经想要母亲能故地重游重新回去看看。
更何况洪钥的婚事也要定下来, 可只是看些别人写的文字,说这家公子如何, 那家公子出挑,她是在没法子放心。就算是她确定那些讯息确实是真的, 没有真的见一见那些人家, 只隔着老远就定下, 她还是做不到。
而除了顾周氏十分喜欢的桂家小公子, 还有周世泽特别看中的钟家大公子。这位倒不是什么别的出挑, 而是人武将家里出身,世世代代都效力军中。和周世泽原本的上峰是通家之好,因此托人来问。
周世泽原来在东南的老上峰, 这自不必说是何等厚道明白的人物。与这样的人是通家之好, 还能托他做媒,甚至不用去多查,也该知道家庭是个好家庭,孩子是个好孩子。
果然, 周世泽不过是在一干行伍交情里打听一番,立刻就知道了,果然是个好的。就祯娘知道的, 别的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本身格外上进。只不过才十八岁,却已经是战阵上拼杀过好多回的儿郎了!再加上个性忠义待下极好,翻过来看,这就是当年周世泽的样子!
何况这家人也不错,大概是武将人家的关系,一般都会多些爽快气,少些纠纠结结。这一家也是这样,凡是与他家做亲的人家都是赞过的。长辈办事公道,治家从来和善。至于妯娌小姑之间,也是难得的融洽。
只是有些话祯娘没有和周世泽说,暗地里和顾周氏道:“这样的人家也好,娘知道洪钥的性子不驯,这些阔朗大气的武将人家只怕还合适一些。只是他家有一样,孩子在妻妾上面不讲究。如今才十八的孩子,虽然外头知道并没有妾室,却已经有了一儿一女,我难道让洪钥才出门就做了娘?”
当世的规矩,男子自然可以三妻四妾。有力量的无论多少房小星也随意,最多就是得一个贪花好色的名声,若不是清流,谁会在意。然而讲究人家的没成亲的小公子们却不能这样——身边不至于房里人都没有,但开脸的妾室是不会有的,更遑论儿女了。
只因为讲究人家自然想同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而这样的人家自然地位不低也十分讲究。看到男方家中是这个样子,女儿还没有进门就已经有了名堂正道的妾室,甚至连儿女都有了,如何能忍?
疼爱女儿的是不愿意女儿去受这一份苦,这还没有进门就这样,一但进门了又岂是会收敛的?虽说书里教导女儿家要贤惠,不能嫉妒。可生活里的人有喜怒哀乐,焉能做到真的如菩萨一般,不争不妒!
还有些人家不见得疼爱女儿,却是为了不跌这份面子——就像有的人家,不见得是有多看重出嫁女,可出嫁女真的在婆家受了欺负,家里父兄是万没有看着不管的道理。真要是坐视不理,人传出去就是这家人没得刚强脾气,被人欺负了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顾周氏听到这样的话也附和道:“我知道他们这样人家的难处,也不会说他们家没的规矩。然而自家孩子自家心疼,既然他家有这样的规矩,不结亲也就是了。只是你回世泽的时候需缓缓的来,到底是他极喜欢的,不好让他伤了脸面。”
确实是有难处的,武将人家,特别是这样要上战场的武将人家。最怕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男丁渐渐都战死沙场,家里头绝后!譬如话本里杨家将的故事,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最后竟然只能女将出征了,教那些武将人家都心有戚戚呢!
所以这些人家就不能太讲究,只能说越早有孩子越好,而且孩子本身也没有一般人家那般看重嫡庶。已经上战场的钟家大公子,既有随时丢掉性命的危险,本身又是承重孙,相比别的兄弟,在子嗣上只怕背负的还重些了!这样的孩子,十八岁是时候有妾室有孩儿,并不算稀奇。
祯娘点点头,这种事她又如何不知道呢?而且在苏州她还有别的看好人家,譬如说‘丝缎’宋家,这家正是当初与如日中天刘家合作做生丝生意的三大买办之一。如今三大买办都吸着刘家的血反客为主,宋家自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新兴人家倒是和自家很相似,家风上也活泼一些,比起那些规矩严谨的世家倒是更适合洪钥的性子。况且宋家为什么能成为反客为主的一家?凭借的正是家里子弟格外出息,比起暮气沉沉的刘家当然是如旭日东升,不可遮挡!
而来提亲的这一个子弟又是现在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能力也是实实在在有的。看看他做下的几笔生意的首尾,虽然年纪轻轻,不过是雏凤初啼,却已经相当惊艳。人都赞他雏凤清于老凤声,祯娘看他就像是周世泽看那钟家大公子一样,相似的后辈总是欣赏的。
有些让人玩味的是,前脚宋家托人送信过来询问周家的意思,后脚刘家也托人表了自家的情。是的,这刘家正是宋家原本唯命是从的那个刘家!这样的先后,实在是让人想不多想都难啊。
只是虽然这样,这刘家还真被祯娘考虑过。他家虽然受到三大买办的冲击早就大不如前了,所谓如日中天放在如今更多的是一个敬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刘家依旧是整个江浙数一数二的人家!
特别是在他家的地盘杭州,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巨头,这样的人家至少也很拿得出手了。而如今处境的刘家向周家提亲,自然不会只是和宋家别苗头那么简单。说的功利一些,他们看中的是洪钥背后的周家和顾家。想要靠着洪钥这边的背景东山再起,恢复往日的地位。
这样的诉求决定了洪钥去到他家,还真是和公主下降没什么区别。前些日子洪钥自己说‘那可要挑一个好好的人家,就是那种我嫁过去不会吃苦,而且能够作威作福的。嗯,全家人都捧着我就最好了!’若真是嫁到刘家,可就不会只是笑谈了。
之后还有林林总总的人家,反正只要是苏州并苏州左近拿得出手且有意同周家结亲的人家,祯娘都了解过了。然而了解的再多也不能打消她心里的忧虑——如果不能亲眼看一看,她如何能将洪钥送出门!
当日她在顾周氏说出极看好桂家小公子之后,就脱口而出一句‘娘,咱们亲自去苏州看一看’,只是之后就没了下文,顾周氏也只一位她一时起了兴,因此才有这话。后来她没有再提,顾周氏自然也就当作没发生过。
然而祯娘自己知道,她并不是一时随口说出来的,她分明是思虑了许久——或许正是思考了太多遍了,才会这样脱口而出也说不定。只是她在说出口之后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她如何去苏州?这可不是说一说就能解决的啊!
现实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现在没事儿去一趟苏州,其中麻烦与困难也不比去一趟欧罗巴少多少了!然而这种念头就和当初去欧罗巴一样,没有的时候还好,一但有了就真如野火燎原一样,止都止不住。
不同的是,当初她去欧罗巴是为了圆少年时代的一个念想,走遍大好河山,这是不断先前看到不同的东西。而去到苏州,一个是为了母亲,她当然看得出来,母亲思念故地。只是因为自己,以及这些孙子孙女儿,手脚绊住,也就只是想想而已了。
另一个则是为了自己——或许是因为她是一直一直向前走的,走的又快又好,所以并不懂得回头看。太仓、金陵、太原、泉州,都可以一个又一个地被她抛到脑后。不是不会怀念一番曾经,只是她的眼睛更多的时候看向了未来。
然而每一个人终究还是会想起曾经的时光,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地方。这无关于人的地位、经历,或者别的什么,怀念只是到了一定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的东西——祯娘甚至无奈地想,或许她已经要老了?
即使看她的样子,依旧是二十多岁的青春模样,但其实已经三十多岁,是女儿要嫁人的年纪了。许多和她一般年纪的妇人,生孩儿早的,还有已经做祖母的呢!这就是世道了,男人三四十多岁还算是风华正茂,开始事业也不迟,多得是男子在这个年纪才发迹。
而女人呢?早早嫁人,早些的十三四岁,晚些的也少有晚过十八岁。然后成亲不过两三年,一般就有了孩儿。二十岁的时候还算是好年华,就一直生孩儿就是了。等到孩儿有了一串,也就三十多岁了。这时候忙着的是给大些的儿女准备亲事,等着抱孙子孙女。再之后,当了祖母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和蔼慈爱,每日最多的消遣是小佛堂里诵经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