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妃今日穿着一件兰草色对襟长褙子,下头套了件简单的素色挑线裙,乌黑的长发梳着随云髻,只在上头插着两根通体润白镶嵌碧玺珠子的扁方。
她脸上未施粉黛,却年轻貌美,坐在璎珞的床前,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清雅温婉的气质,如水眼眸瞧着璎珞,神情怜惜,道:“好在县主福大命大未曾出事儿,不然……伯母可上哪里再去寻一个这样品貌皆佳,还合眼缘的儿媳妇啊。”
璎珞被靖王妃拉着手,略娇羞的低了头,声音细软的道:“王妃……”
见她扭头羞涩,靖王妃才放开了手,又细细问着身子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是谁给看的诊,如今可还吃药,一日吃几次,药苦不苦……
细细碎碎,事无巨细,不知道的还以为璎珞是靖王妃的亲闺女,而不是未来的继子媳妇。
璎珞倒也不厌其烦的回了,靖王妃听到她说如今还在吃药,不觉一叹,道:“唉,这回你这孩子真是受了大苦,遭了大罪了。本来伯母早便该来瞧你了,只是想着你还在病中,伯母来了,你难免要打叠起精神来招呼,倒还不利于休息,伯母这才忍到了今儿。伯母来,带了好些药材,都是温补的。其中有一株两百来年的老参,最是滋补元气,回头你让丫鬟制成参片,每日里或是泡茶喝,或是炖汤时放上一些,都是极好的。”
璎珞脸上羞意更盛,又不好一直不接话,便抬头无限感激的瞧着靖王妃,道:“两百多年的参,这太珍贵了,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如何使得这般好的药材,王妃……”
靖王妃却摆手止住了璎珞的话,佯怒的抿唇,道:“你瞧,我都没将你当外人,自称伯母半响了,你倒还口口声声的喊着王妃,可见是心中不喜我呢。”
璎珞一慌,忙道:“不是的,王妃人美还温柔,对我又是这样的好,我怎么会不喜王妃呢。”
靖王妃高高挑眉,璎珞忙改了口,喊了声,“伯母。”
靖王妃这才满意而笑,却又问着璎珞,道:“听说当日你落下了悬崖,最后是如何得救的?你不知,如今一想山道那处壁立千仞,深不见底的悬崖,我这心里头还砰砰的乱跳呢。”
璎珞有些闹不明白靖王妃这一趟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闻言只轻描淡写的道:“当日坠下山崖幸而掉进了崖下的河道里,然后我便晕厥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便躺在这大国寺中了。想来是命不该绝,被河水冲到了岸边,这才被沿河寻找的世子爷给救了。”
靖王妃便合掌直念阿弥陀佛,又道:“可不就是福大命大嘛,只不想,竟然是落进了河水中。”
她言罢,又拉了璎珞的手,细细打量她两眼,道:“你年纪还太小,想来并不知道,咱们女儿家最怕受寒了。如今还是初春,山中积了一冬的雪都消融了,那河道里头的水且不知有多冰寒刺骨呢。你在河里头泡了那么长时间,身子定然进了寒气。慈安大师虽然医术极高,可却是于疑难杂症上,并不擅长妇人病。伯母身边的全嬷嬷却是从前跟着擅长妇人病的神医专门学过医的,你若是不介意,让她给你把把脉,求个心安可好?”
靖王妃的话落,其身后便有个穿诸色锦缎褙子年约四十上下,皮肉白皙的婆子上前冲璎珞福了福身,见礼道:“奴婢见过真宁县主。”
靖王妃的脸上满是真挚的关切和善意,璎珞弄不明白,靖王妃是听闻了她落水一事儿,特来探查她的身体呢,还是当真听了她的遭遇,临时起意。
不过她落了水,靖王妃身边便恰好带着个擅长妇人病的婆子,璎珞总觉得太巧合了些。
且不管靖王妃是何用意,有无恶意,她都是不可能让她的人给自己把脉,将自己的弱点摊开在靖王妃的面前的,故此璎珞笑着道:“多谢伯母,没想到伯母身边的嬷嬷们也是卧虎藏龙。只前两日太后令水嬷嬷亲自带着人来瞧过我,其中也有个擅长妇人病症的医女,已经为我诊过脉了,身子确实略有些寒气入侵,这两日我已在用汤药调理。这会子便让全嬷嬷看过,也是不好再调整方子的,倒不必再劳烦了。”
全嬷嬷闻言瞧向靖王妃,靖王妃便摆手令她退下,冲璎珞道:“宫中的医女都是专门学治妇人病症,精通此道的,如此便好。”
又拉着璎珞东拉西扯的说了片刻话,靖王妃才站起身来,道:“伯母也来一会子了,便不耽搁你休息了,伯母这便走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璎珞也未多做挽留,待靖王妃带着一行人离开后,才吩咐妙哥给隔壁的秦严传个信儿。
那边靖王妃离开了璎珞禅院,早便有靖王府的下人们安排好了歇息之处,如今已是午膳时候,靖王妃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在大国寺中用些素斋,然后再前往前头大殿祷祝一番,再上些香油钱的。
大国寺的素斋极是出名,只这几日因前头的道路被阻了,山寺中的各种供给便只能从后山运,后山道路崎岖狭窄,难免对寺中供应有所影响。
素斋比平日便显得简单了些,靖王妃也没什么兴致,草草用了几口,便摆手让奴婢们都下去了,只留了全嬷嬷在身边。
全嬷嬷是靖王妃的心腹,乃是靖王妃母亲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荣国公府的管事成了管事娘子,便被安排到了靖王妃身边,如今已有二十来年,虽然不是靖王妃的乳娘,可也不比乳娘差了。
此刻全嬷嬷见靖王妃脸色微沉,便道:“想不到那真宁县主竟然这般谨慎,王妃一番好心,她倒不肯让奴婢把脉。可要奴婢想些法子……”
靖王妃却抬手压了压,止住了全嬷嬷的话,道:“不必了,她身体若然没什么问题,又何必这般遮遮掩掩,我心中已经有数了。”
靖王妃自听闻璎珞没死,被秦严救起送到了山上后,便着手让人将璎珞查了个底朝天。
她已经知道璎珞乃原本定安侯府三房的庶女,一番查,却知道璎珞从小受尽欺凌长大,打小便不曾好好保养过。
和那些农家女,从小滚爬摔打,风吹日晒不同,璎珞到底是小姐身,成长时受尽欺凌,便瞧着生的一朵花儿般,没任何问题,可身体底子,定然会留下不少身体隐患,比如宫寒之症!
再有她打听到,璎珞在进京的时候便曾坠崖一次,当时是在深秋时节,河水也冰冷的很。而如今她再度坠崖落水,又是初春时节。
这般接二连三的受寒,便是铁打的身体都受不住,更何况是一个常年受欺凌,本就可能宫寒的姑娘。
璎珞年纪原就小,若然再有宫寒之症,势必短期内无法受孕,这对靖王妃来说便足够了。
故此靖王妃带人前来大国寺中探病,一来她作为未来的婆母,出了这种事儿,面子上总要来照看探望一番的,再来也是存了试探之心,而如今试探的结果她很满意。
听了靖王妃的话,全嬷嬷没再多言,却于此时,丫鬟白鸽在外头请示了一声,靖王妃令其进来后,白鸽便福了福身,回道:“王妃,奴婢已经都打听清楚了。当日是世子爷亲自将真宁县主给抱进大国寺的,由慈安大师诊脉开药,昨日慈安大师还给真宁县主批过命,说她是福泽深厚,不可预测之人,旁的便没什么了。”
靖王妃吩咐了白鸽去打听两几日璎珞在大国寺的事情,白鸽自然会筛选出可能有用,靖王妃可能感兴趣的消息禀报。
本以为这两条消息也没什么,可不想她声音刚落,依在圈椅上漫不经心听着的靖王妃却突然直起身来,道“你说什么?!慈安大师说真宁县主福泽深厚,不可预测?”
靖王妃的声音略有些尖锐,她很少这样,起码白鸽已贴身伺候靖王妃好些年,却从没见过靖王妃如此失态过。
靖王妃总是细声细语的,好像时刻都优雅的似一副画般。
白鸽被靖王妃吓了一跳,面色微白,忐忑的应道:“是,慈安大师说这话时,郡王府好多丫鬟婆子都在,故此都是知道的,应该不会有错。”
靖王妃顿时手便掐进了圈椅的扶手中,白鸽是丫鬟,见识短浅,根本不明白慈安大师这两句批命意味着什么,可靖王妃却很清楚。
慈安老和尚,寻常根本就不给人批命看相,前世时,慈安老和尚就说过三个女子福泽深厚,而这三个女子中,其中两个女子后来都成为了太后,尊贵不可言,而另一个便是前世的靖王妃。
前世的靖王妃说起来也是荣国公府的姑娘,是她的堂姐。
堂姐做了靖王继妃后,得尽靖王的宠爱,靖王为堂姐,不再没再碰过那些侧妃妾室,堂姐仅为靖王生下了一个儿子,最后继承了靖王的位置,堂姐成了靖王府的太妃。
那时候,靖王府在新朝,声势甚至比如今还要隆,堂姐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做了最有权势的异性王,而堂姐更是成为大丰最年轻大太妃,非但如此,她的夫君更是对她疼宠到了心坎,带着堂姐游山玩水,简直赛似神仙。
而前世的她呢,嫁的虽说也是侯府嫡子,可却一事不成,纨绔成性,整日里就知道和丫鬟厮混,在外头沾花惹草,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府中拉。
她的容貌本就不算好,又遇上了这样的男人,日子可想而知。那时候婆母也不喜自己,被她远房侄女的周姨娘所蛊惑,日日变本加厉的欺凌她这个正经儿媳妇。她也曾有孕了三回,可府中乌烟瘴气,她都没能护得住,生生失去了孩子。
以至于四十上时,她便衰老的好似六十岁的老妪,最后郁郁寡欢的惨死在病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