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替周贵妃和小皇子求情,万贞都不敢明着说,只能暗求。
孙太后听得懂这其中的意思,万贞常在她面前走动,能猜出皇后要抱养皇长子并不奇怪。只不过她跟周贵妃已经闹翻,却还愿意求情,却让孙太后神色微动,嗔道:“傻丫头,各人自修各人福,你瞎操什么心?”
万贞低声道:“娘娘,您因为爱重小殿下而派奴去长春宫,奴自然要尽本分,以小殿下的福祉为先。而小殿下如今不满周岁,奴认为他现在最大的福祉,自然是有母亲哺育抚养。”
孙太后哂然一笑,道:“贞儿,你是好心。可是,有些事儿啊!你还小,不懂。”
万贞一脸茫然,孙太后笑了一笑,突然又问:“你这么喜欢皇孙,不如哀家派你去皇孙那儿服侍?”
万贞已经从周贵妃那里吃够了教训,哪里还敢接这样的任务,连连道:“奴既愚笨,又不合时宜,去小殿下身边,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要闯大祸。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经办外务罢,那差事是粗活,奴能办好。”
孙太后有些嗔怒,喝道:“你这惫赖丫头,不肯尽力,光耍滑头!”
万贞吓了一跳,连忙伏地叩首道:“娘娘恕罪,奴实无此意!”
孙太后到底是个宽厚性子,吓了她一下便不为己甚,想了想,道:“你顶撞贵妃,不能无罚。这样罢,今晚罚你提铃,报完五更后再来哀家这里候命。”
提铃是明宫对宫女的处罚之一,受罚者手持铜铃从申时正一刻开始,沿着宫门巷道徐行正步,每到交更时便扬声报时,并呼“天下太平”。其实这就是外面更夫夜里巡检有没有火灾并报时的差事,不过由于夜间独身行走在幽深寂静的宫廷中,对宫女来说十分可怕,且昼夜颠倒,风雨不避,十分辛苦,就成了一种惩罚。
孙太后虽然罚万贞提铃报时,但只罚一天,且报完五更后就又回驾前候命。这惩罚就带着很浓的教导意味,旁边侍立的严尚宫怕出岔子,索性亲自出了凉亭,叫了手下的得力宫女过来,让她亲自带了万贞过庑房接铃。
原来受罚的宫女不明所以,但太后的近人亲自带人过来,又只罚一天,她们也不敢刁难,爽快的将提铃要走的路线和如何报时仔细教给了万贞,又问她要不要陪同。
万贞当然想有人陪着做事,可带她过来的宫女领悟上头的意思,却不同意:“贞儿,娘娘这是要小惩大诫,叫你一次就知道厉害呢!你不老实点受罚,难道还想惹娘娘生气?”
万贞顿时老实了。
其实夜间提铃报时的声音,宫中每天夜里都听得到,只要晓得路线,没有什么难处。只不过她没有吃晚饭,就挨了罚,这肚子饿得她难受。而且随着天色变黑,宫中行走的人变少,只有她一个人慢慢地沿着巷道宫门徐行,这饥饿的感觉就更难忍了。
万贞一边走,一边琢磨着是不是要绕到尚食局灶间那边去偷点东西吃,前面的巷口暗处突然窜出一条人影。
第二十六章 提铃受罚之夜
大晚上的,云重月昏,黑乎乎的突然跳个人出来,是人都要吓一跳。万贞胆子再大,这时候也不由得一惊,退了半步。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出来得不对,连忙小声叫道:“贞儿,是我!”
万贞举高风灯一照,讶然道:“陈表?你不是去郕王府了吗?怎么……”
陈表道:“后日端午射柳盛会,郕王命我来给太后和贤太妃进献节礼。天晚了我在旧日同僚处借住一宿,听说你被罚提铃,所以来看看……”
万贞有些尴尬的说:“没事,我就是不会说话,顶撞了贵妃。太后娘娘要磨我性子,所以罚了提铃报时。也就一晚上,不要紧。”
陈表道:“怎么不要紧?你这人容易饿,一晚上不停走,还不得饿坏你?”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纸包和瓷瓶来,道:“这里有串肉粽,还有一瓶糖水。你先把棕子吃了,把糖水带着。实在饿得顶不住了,再偷偷喝一口。”
万贞万万没有想到陈表会突然来这一出,愣了会儿才道:“我等下可以去尚食局找点吃的,你在同僚这里借宿,弄这些东西不容易。”
陈表皱眉道:“就是不容易,我拿来了你就赶紧吃!我打听过了,你这提铃要走的路远,到尚食局那边都快三更了。也不知道灶里有没有给你留吃的,就是有,宫女胆子都小,未必敢夜半还等着给你开门。”
万贞实在有些不敢领受他的好意,道:“我手下的小秋胆子挺大的,不怕黑。”
陈表叹了口气,低声道:“贞儿,咱们做不成夫妻,难道十几年情分,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万贞只是怕陈表缠夹不清,却不是想替原主连青梅竹马的情分也一并了结,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我只是怕你恨我。”
陈表苦笑一声,将手中的粽子塞了过来,道:“我是恼你,可再恼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还能拿你当仇人?那样的话,我们前面十几年互相照应的心思,又算什么呢?”
万贞默然,接过粽子打开叶片一口一口的吃。陈表不敢让人发现,便躲在宫墙根的阴影里,等她吃完便伸手接过粽叶,仍旧用纸包好。
宫里的粽子做得小巧,万贞把一串五只粽子吃完,才将将算饱。眼看这段路走完,前面便到了开阔地段,陈表不能再跟,便问:“你在郕王府的差事怎么样?”
陈表道:“还好,郕王府只有十六个宦官,除了总管舒良,副总管兴安,其余的人都不太得力。我现在管着王府的大灶,在汪王妃面前颇有脸面。郕王也有赖我为他出入仁寿宫,平时常召我晋见。”
他虽然这么说,万贞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只是管灶?不是总管厨务?”
陈表有些失落的道:“管灶我还行,管厨的话我差了点。我大字不识几字,管灶都靠着死记,总厨是不行的。”
太祖立下规矩,不许宦官识字干政。虽说到宣宗时破了祖宗之法,又在内宫开了内书房,使翰林教宦官读书。但能选到内书房读书的宦官,无一不是经过激烈竞争才爬上去的人精。
陈表在御膳房学了厨艺,就没有精力学字。能认的那几个字,是从皇历里硬记下来的,真到了独当一面,在学识上难免吃亏。
万贞想了想,问:“你如今既然管灶,有没有时间找个先生读书?”
陈表哑然失笑,道:“又不是内书房的翰林学士们,被皇爷点了来教书,不教也得教。外面那些读书人,哪个瞧得起咱们这些人?肯来教书?”
万贞道:“咱们又不去找那些考了举人、进士的读书人。在这京中,总有日子穷困,过不好的老秀才吧?花钱请这样的人来教,不教?那是咱们钱花得不够!”
陈表惊咦一声,过了会儿才感叹的道:“贞儿,你这一年,可是长进得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万贞不理会他这句话,又道:“这半年太后娘娘对我多有赏赐,我攒了点钱。这样罢,端午节后,我要去新南厂办差,卯时二刻出宫,会往郕王府那边绕几步,你在那边路口的第一个胡同口等我一下。”
陈表连忙摆手:“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万贞正色道:“你这是谋前程,花多少钱,只要事能成,那都不叫亏。你就当我给你钱,是在为自己谋后路,以图将来落魄你能庇佑我吧!”
陈表一怔,道:“郕王如今年岁已长,与皇爷再怎么兄弟情深,都过不了几年就要去就藩的。到时候离京师遥远,如何能……”
万贞打断他的话,道:“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准呢?你看,我如今在太后面前也算记得住的人,与贵妃说话其实是出于好心,却还不是被罚了提铃?你若能在郕王那里做个独当一面的总管,日后……若我出宫找不着家人,去郕王藩地依你而居,那也是条好路子啊!”
陈表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轻声道:“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