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那边高家兄妹的官司,只说吉光这边。吉光正被沉默和寡言两个挤在墙上不得动弹,不想旁边包厢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她还没来得及扭头,便被人一把拽了过去,紧接着,就听得头顶上方响起一个带着慵懒的声音。
“哟,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欠了谁家的债吗?竟是被人堵着门要债来了?”
顿时,围着沉默和寡言吵嚷推搡着的那些丫环婆子们就是一静。
吉光正待要抬头看向周湛,不想那周湛的左手仍沉沉压在她的肩上,右手竟屈起手臂,将那手肘随意往她的头顶上一搁,竟当她是根拐杖般就那么拄着她,又拿那扇子越过她的头顶去捅了捅护在她前方的沉默和寡言,道:“谁给我说说,这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周湛把吉光支出门去,原是要钓着徐世衡过来的,因此他一直注意着那徐世衡的动静。当他看到那徐世衡注意到吉光已经不在包厢里,找着借口起身也出了包厢后,周湛的眼不由就弯了一弯。只是,他这边算计着那徐世衡这会儿差不多应该跟吉光搭上话了,正盘算着要不要去偷听一下这父女二人的对话时,忽地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紧接着,又是一阵骚动。他顿时就跳了起来,在十一公主和赵英娘吃惊的注视下,他飞快地拉开包厢的门看出去时,才惊讶发现,原来鱼没咬钩,抢先咬钩的,竟是只小虾米。且看样子,他布的香饵,竟还险些被那只虾米给吞了。
寡言一向是个能说会道的,听着周湛的问话,只三两句便把事情经过向景王、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十一公主和赵英娘等人叙述了一遍。
众人探头往一旁的木板墙上看去,当看到那两枚嵌在墙上的破碎指甲后,十一公主和赵英娘这两个也同样爱留长指甲的女孩,不由就感同身受地倒抽了口气。赵英娘更是咧着嘴道:“亏得没划在小吉光的脸上,不然他这张脸就给毁了。”
周湛也是一阵后怕,那握在吉光肩上的手忍不住就紧了紧,却是引得吉光抬头向他看去。
此时那高明瑞的哭声早已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就只见周湛阴沉着一张脸,冷冷看着那人群后方的一人,沉声道:“既然姑父也在,是不是该给我这小厮一个交待?”
众人听他这般说,不由全都扭头向身后看去。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那状元徐世衡也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人群后方。人群不由就向两边分开,由着那徐世衡缓缓走到高明瑞的面前。
那高明瑞正捧着手痛哭着,听到周湛的话,她忽地抬起头,果然看到是她的继父,她那哭声顿时又拔高了三分,站起身,捧着那血淋淋的手就向着徐世衡扑了过去。
徐世衡伸出手,看似心疼地托住她的手,同时却也阻止了她扑到他怀里。他垂眼看看吉光,又抬头看看周湛,开口道:“想来殿下是误会了,我才刚过来时,正好也看到了。瑞儿并不是有意要伤你这个小厮,她不过是不小心绊了一下,也亏得你这小厮机灵躲得快,不然岂不是受了无妄之灾?”又道,“瑞儿这会儿受伤了,其他事容我们以后再说。”
说着,他低声抚慰了高明瑞几句,便冲着那些伺候高明瑞的丫环婆子们喝道:“你们没看到姑娘受伤了吗?!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
直到这时,那高明娟兄妹才过来。高明熹一脸愧疚地道:“都是我不好,没看护好妹妹。”
徐世衡摆摆手,道:“有话回去再说。”便命他们二人先行护送那高明瑞下了楼,他则站在那里,看看周湛,又垂眼看看吉光,那眼神一阵晦暗闪烁,半晌,终究是一个字不曾讲,只向着周湛躬身一礼,便彬彬有礼地退了下去。
吉光像只警惕的小兽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离去,直到那徐世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她那挺直的脊背才忽地松懈下来。
她的身后,周湛轻轻一拍她的脑袋,道:“原来慧因老和尚说你是有福之人竟是真的,这种飞来横祸都能叫你给躲开。”
吉光一甩头,甩开他那仍搁在她头顶上的手肘,却是一阵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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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马车上,吉光仍是沉默着,只那原本明亮的大眼睛,变得一阵黯淡无光。
周湛看她半晌,道:“你在想什么?”
吉光眨了一会儿眼才低声道:“我不知道,我就是……”她咬着下唇,直把那下巴又皱出一道核桃纹,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就是心里难过?”周湛替她说完那剩下的话。
吉光转开眼,望着那窗外摇晃闪烁着的马灯,抖着声音道:“明明说好的,不把我放在心上的,我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可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因为,付出总想要得到回报。如果一旦你所期望的回报没能得到,便会叫你替自己感到不值。”他看着她,淡淡又道:“想要不受伤害,只有一个办法——别对任何人任何事抱任何期望。得之,你幸;不得,你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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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吉光按时来到练武场时,却是发现,那周湛竟比往常起得要早。尽管如此,沉默寡言等众小厮们也已经早就就位了。
吉光默默往寡言身旁一站,寡言低头看看她,忍不住低声道:“你昨儿没睡好?”
这会儿吉光的眼下有着一团青影。
吉光点点头。昨儿晚上,已经很久不曾纠缠过她的恶梦又缠上了她,竟叫她不曾睡着个囫囵觉。也亏得许妈妈住在厢房里,不然怕是连许妈妈也会被她搅得不得安生。
许是那正对着箭靶练箭的周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垂下那长弓,扭头看了吉光一眼,道:“吉光,过来。”
吉光过去,他忽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往她脸上看了看,道:“老刘开的药,你有按时吃吗?”
吉光的脸不由就是一苦,道:“姥姥天天盯着呢。”那药,果然如红绣所言,极苦。
“下次拔针是什么时候?”周湛又问。
吉光摇头,“说是等吃了这几剂药,看效果再定。”看看他,她揉着眼下的青影又憨笑道:“不过是一天没睡好,没事的。”
周湛微皱了皱眉,到底没再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体谅吉光没睡好,这一天,他竟没怎么差使她。
只是,尽管周湛没有差使吉光,以她那坐不住的性子,仍是到处帮着别人的忙,倒也没有真的闲下来。于是等她替大丫环无声往外院跑腿送信,却在路过东偏厅时,看到徐世衡竟和周湛坐在那里喝着茶,她不由就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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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偏厅里,徐世衡沉默良久,放下茶盏,望着周湛道:“恕下官冒昧,能请问王爷,您到底想拿我那孩子做什么吗?”
自从翩羽被景王周湛带走后,徐世衡就一直处于心神不宁之中,他不知道周湛想要利用翩羽做什么,凭着他的本意,他原是打算不要回翩羽绝不罢休的,偏长公主那里总觉得周湛有什么阴谋,竟再三劝告他不要冲动行事,他因看到那周湛被扣在宫里时,翩羽并没有在外面抛头露面,便暂时放下了这心事。不想那周湛才刚被放出宫去,竟就开始带着翩羽频繁出入各种要务场所,昨儿更是带着她去了戏院。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对这景王新得的“小厮”议论纷纷,这顿叫徐世衡忧心忡忡起来。昨儿在戏院里,当他看到吉光仿佛落单的时候,他原想借着那机会私下里劝一劝翩羽的,却不想竟叫他亲眼看到,那高明瑞竟那般恶毒地想要毁了徐翩羽的脸。
多年来,他爱屋及乌地疼爱着高明瑞,甚至哪怕叫翩羽受着委屈,也要先维护了高明瑞,却是叫他没想到,这高明瑞明明知道翩羽是他的女儿,竟还会对她下那样的黑手。而当他护送高明瑞回到府中,长公主被高明瑞那鲜血淋漓的手吓得一阵心神散乱之际,竟也跟着高明瑞一起咒骂着无辜的翩羽时,徐世衡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不管他和长公主之间说了多么漂亮的话,最终在长公主眼里,高明瑞才是她亲生的女儿,翩羽,终究是个和她没有任何血脉联系的外人。
而,真正和翩羽有着血脉传承的,是他。
且不说徐世衡此时心里对长公主母女有什么样的看法,此次他前来,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回女儿绝不罢休的。因此他才会那般开门见山地问景王他的打算,却不想那周湛只是以盖碗抚着茶叶,竟是一声不吭,这不禁叫徐世衡一阵焦躁,忍不住道:“下官自问和王爷无冤无仇,即便您和长公主之间有何矛盾,那也是你们之间的事,和我那孩子没有任何关系,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我们父女好生团圆。”又低声下气道,“您收留我那孩子,许是看中她身上有什么优点,但她终究只是个孩子,如今虽说年纪还小,可她将来的岁月还长,若是叫人说出什么半点不是,岂不是要害了这孩子的一辈子?还望王爷体谅我这做父亲的心情,将我那孩子还我吧。”
周湛拂着那盖碗茶,半晌才道:“你就那么确信,是我扣着她不放,而不是她不肯认你?”
徐世衡一怔。上一次翩羽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绝了……
“能……叫我见一见她吗?”徐世衡道,“我有话想跟她说。”
“说什么?”周湛冷笑道,“她的母亲已经死了,说什么都迟了。至于她,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很好地护住她。甚至可以说,比你更能护住她。”顿了顿,他放下一直拨弄着的茶碗,看着徐世衡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委屈?你觉得你已经很委屈求全了,你女儿竟还这么责难于你?”
徐世衡不由又是一怔。他心底多少是有些这样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