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凉州的面容紧绷,瞬间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王爷说过,人必须由他负责安全带到位。此刻是到了北城门了,却没能了却小姑娘的心愿,算是任务失败。任务一旦失败了,他就不应该回去。也没有脸再见对他有再造之恩的王爷。
这条命是誉王捡回来的。
他抱拳和守城的各位士兵们,以及将领说道:“抱歉,多有得罪。”
抽出斜挎在腰间的宝刀,用没有出鞘的刀身先开辟了一条道路,把人群拨开了一点以后才一磕马肚子,纪凉州揪紧缰绳,“驾——”的一声开始跨在马上疾驰。
顾云瑶跑了没多久时候,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气喘吁吁了一会儿,视线追着野外,京城外原先茂盛的草木都枯了大半,待春暖花开之际才能再发芽,因而她还能看到在官道上驾马而行的蔺绍安。
顾云瑶忽然明白了一点,原来表哥并不想她来送他?
身后突然有马蹄声传来,顾云瑶还没反应过来,坐在马背上的纪凉州用双腿夹紧马腹,往她这方向倾了半边身子,伸手就是将她一捞,等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侧着坐在他怀里了。
顾云瑶感觉到身后硬实的胸膛,还有绵密沉稳的呼吸,年纪不大,却是有浑厚的功力了,不禁又想起他杀自己的样子,顾云瑶的脸色都白了。
他有些粗糙的掌面包住她小小的手心,纪凉州磕着马肚子一路在官道奔驰,顾云瑶只觉得身子有些轻,脚底飘飘的,他让她抱紧自己。顾云瑶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抬头看他,浓郁的眉峰,刀刻般的俊脸,淡淡的表情没有多余的情绪。忽然他也眉眼一低,瞧了她一眼,然后强硬地让她抱住自己了,顾云瑶只听到纪凉州说道:“别惹麻烦,你不能摔下马,也不能死。”
——可上辈子杀了她的人,明明就是他。
已是到了傍晚,侯府里开始重新点起了光亮。盏盏灯笼在风中摇曳。侯府里的院落都修理得十分整洁,一派宁静祥和之气。
誉王和誉王妃此次从江西回来,被安置在誉王妃蔺月彤原先住过的院子。头先她喜欢竹子,屋子里只打开小窗就能看到外面一大片竹林,到了冬日还是曲径幽深的样子。傍晚时分那霞光绚烂,烧在竹林里,好像燃了一团烈火。
蔺月彤穿过开阔的院子,有护卫已经从侯府门口回来了,见到她就来报:“回禀王妃,纪大人还有顾府二小姐两个人还没回来。”
“怎的到现在都没回来?”蔺月彤悠悠转了几回步子,打发了护卫让他接着在侯府门口等。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想亲自穿过月门,去影壁前瞧瞧情况。
誉王从后面走过来,揉住她的肩膀,叫她稍安勿躁。
看一眼天色,是不早了,路上大致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已能猜出十之八/九。誉王道:“你那侄子也是个叫人不省心的,看起来比谁都要洒脱,一旦这心里起了挂念,就不敢正面了。”
誉王说的很有道理,蔺月彤也知道她侄子的弱点,是喜欢笑的,不轻易把其他想法挂在脸上。要说这性子更像谁,可能是她二姐蔺月柔多一些吧。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护卫终于从侯府门口带来了好消息。说纪大人已经带着顾二小姐回来了。
蔺老夫人因偏头痛犯了,头先在用过午膳以后,便被房里的王妈妈扶回去休养。
蔺月彤赶紧带了人去门口相迎。誉王也一同出去看看。
到了门口,顾云瑶在马上被颠得头脑发胀,没多久就吐得快晕了。纪凉州顾及她的身体,只好放慢脚程。他是练家子的身体,顾府小姐出生要金贵一些,身子柔弱也是自然。
见到誉王和王妃两人前来,身后簇拥了一帮下人。纪凉州本还打横抱着已经神志不清的顾云瑶,立即将顾云瑶抱给了蔺月彤。
蔺月彤一愣,还是将她接回了怀里。
纪凉州单膝跪到了地上,声音冷冷的,但是有不容推辞的意思在里面:“属下办事不利,还请王爷责罚。”
这意思就是说,人最终没有追上。蔺月彤蹙了蹙一双柳叶眉,温婉的脸庞不禁露出遗憾的表情:“没追上也便算了,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纪凉州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还在等誉王发落他。
蔺月彤怀里的人动了一动,她的一双小手冰凉冰凉,脸色惨淡得完全没有一丝血气,这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能这样?且不说她是顾府小姐的身份,她是二姐留下来的唯一的孩子,也更是母亲的外孙女,她的小甥女。
蔺月彤怜惜地摸了摸怀里孩子的眉眼,声音动然道:“你受苦了,好好歇着吧。”
顾云瑶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是很温柔也很温热的触感。有别于祖母带给她的安心感,这个人身上也很香,有种像是母亲才有的味道。
第51章
顾老太太在傍晚的时候接到了侯府的邀请, 听到瑶丫头如今好像是发病了, 她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薛妈妈和赵妈妈也是忙得团团转,一个在说:“郎中都说姐儿没有事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发病了?”一个在说:“不过就是去了一趟侯府, 出了什么岔子?”
桃枝听闻自家小姐出了事情, 脸色也是非常的难看,一会儿眼圈发红,哭哭啼啼上了。
顾老太太也想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她们始终认为,相较于顾府的地位, 侯府在京中是更加有头有脸的世族大家, 怎么也不可能把一个小姑娘伺候不好。她想起白天的时候侯府来接人的样子, 一个个护卫严阵以待,都挎刀而立, 看上去是那么的郑重, 顾老太太当时不禁想,侯府原来也是认真地在看待那个孩子,她才会放心把瑶丫头交给对方。哪里想到, 哪里想到……
不过就半日的功夫。顾老太太的头有些发沉,脚步颤了颤,差点摔到一边。还好薛妈妈眼疾手快,把她扶了一把, 口里还说道:“老太太, 您不能再病了, 您若是也病了,该如何是好?”
刺骨的冷风兜头吹在她的脸上,顾老太太的脚步这才稳了一些,她分明看到撑着纸灯笼的桃枝还红着一双眼看她,顾老太太的双眼也不知不觉有些红了。
是啊,她不能再病倒了,瑶丫头已经病倒了,她若是再病倒了,该如何是好!
“我不会生病的,我年纪这么大了,精神头还这样好,我不会生病的……”薛妈妈听到顾老太太在喃喃自语着什么,喉头也是一哽。顾老太太一向以严厉示人,不轻易败露内心真实的情绪,她这般忍痛的样子,薛妈妈等人还是第一次见。
她用力扶住她。头一回觉得这个平日威严的老太太,原来如此的柔弱不堪。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吹倒了似的。
赵妈妈已经去取来一件披风给老太太披上,侯府那边亲自派了马车来接,一到影壁前,同样有四五个护卫庄严肃穆地等在那里。火光中,他们的脸面都没有表情。有人举着火把,走夜路更方便一些。
顾老太太想也没想地即刻上了马车,同时带了薛妈妈一起过去。
走前她吩咐被留下的赵妈妈一声:“这事情也告诉二爷一声,他今晚若是不来侯府门口好好等着,就别再认我这个母亲了!”
赵妈妈看到她的表情格外认真,知道她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那个孩子确实没有一点错,她不能再病了,她还那么小,那么可怜……那么的让人心疼。
赵妈妈偷偷抹了眼泪,加快脚步上顾德珉的书房去了。
顾德珉下朝回家以后就歇在书房里了,总有许多公文要处理。春节过去以后,他和大爷两个人虽然歇了三天的春假,根本远远不够。他一点也不期待之后的日子,特别是元宵节。
记得有一次,他和兄长还有大嫂两个人一起在老太太的安喜堂商议事情,大嫂觉得他这人油嘴滑舌,明明往年每一年元宵节,皇帝陛下都会将他特别留在宫中,赏一口汤圆吃。问了他一声,是不是今年也会如此,他却回答大嫂说,“陛下的意思,不是我等能够揣度的。”
他是皇帝作为太子时期的侍读,算他好运,做侍读的不止他一人,皇帝却十分欣赏他。他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员罢了,何德何能和内阁那些阁老们一样,能够留在宫中讨得一份天子赏赐的汤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