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蹙眉不语,这段时间以来,他的耳朵里塞进了不少关于宋楠的危险言论,张太后语重心长,杨廷和分析精辟,所有的人都将宋楠的行为分析给正德听;将宋楠和公主的事情上升到一种肆无忌惮藐视皇权的高度上来,而这一切,确实让正德极为愤怒和恐慌。
正德虽然是个马马虎虎的皇帝,也是个政治上的半白痴,或者说,如果他不是身上流着弘治皇帝的血脉,他其实只适合做个富贵之家的纨绔子弟,尽情享乐过完一辈子。
但他既然坐在了龙座上,既然执掌了这个国家,一切荒诞顽劣的事情固然也做过,一些任性妄为的事情也是乐此不疲,但是身为帝王,和古往今来的所有帝王一样,皇权是他的底线,谁要敢动威胁到他的皇位,谁要敢藐视他的皇权,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将其扼杀。
这是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先皇以及张太后,东宫讲学们从小灌输的结果,君权神授,他便是天之子。
正德即位以来,大事出了不少,好几件都是奔着颠覆他的宝座而来的,正德在些事情上的处理也是毫不手软;刘六刘七暴.乱之后,虽然朝廷曾说从贼自首既往不咎,但其实数万从贼之兵投降之后,连同他们的家小近三十多万人被贬斥充边,其中数万人更是被当街斩杀。人头滚滚的事实就是要告诉天下人,谁敢动心思,谁就要死。
庆王一脉也是如此,因为安化王而牵连的庆王一脉男丁几乎尽数被处决,若非宋楠以功劳相保,那个明显不会有什么气候的痴呆儿庆定王也会丢了小脑袋。道理是一样的,震慑警告天下人,歪心思动不得。
刘瑾的事情,虽然证据上正德抱着极大的疑问,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果断处理,杀了刘瑾以明态度,现在又来了个宋楠,这人虽非谋反,但其行为已经触动了底线,称之为藐视皇权并不为过。
但是,正德对宋楠怀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正德念旧,正德重情,正德其实是个老好人,只要没触及底线,正德绝不会考虑对宋楠如何如何。对正德而言,从登基的那天开始,心目中便怀有特别的亲近感。随着宋楠为正德处理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这种亲近感上升为依赖感,似乎什么事情只要宋楠在,自己便可高枕无忧。
也正因如此,当出了这件事之后,正德心中的恼怒和恐慌也是空前的,不亚于从刘瑾府中查出龙袍的那一天心中的失望。内心里他一直很想知道宋楠胆大妄为的真正目的,是真的藐视自己,心中有其他的意图,还是有些其他的什么隐情。康宁和宋楠之间的私情其实还在其次,正德想知道的是宋楠是否因心怀异志故而如此放肆。
这一切要想弄明白,不是一道圣旨,一道诏书便能解决的,他手中的兵权成了最让人担心的事情,正德绝不愿将事情弄得一团糟糕。
然而,今夜宋楠带着一只烤鸭进宫来见自己,追忆过往之事,轻言淡语之间坦白所有的事情,负荆请罪自请辞官的时候,正德忽然又觉得对宋楠的猜忌是否太过小题大做?
宋楠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句辩解之言,和康宁公主之间的事情也没有半句推卸之言,只坦言情不自禁铸成大错,联想到之前康宁和宋楠之间的一番纠葛,正德甚至怀疑宋楠是被自己任性的皇姐缠得无法脱身;当年皇姐和宋楠曾有过一段论婚嫁的事情,后来皇姐突然宣布不满意宋楠,之后却又重病缠身,直到宋楠去看她之后才活了过来,两人之间肯定是从那时起便有了缠杂不清的纠葛了。
而正德最担心的事情其实是宋楠手中的兵权,但宋楠表示将所有的兵权全部交出来,甚至表示愿意全家引颈受戮之后,正德马上便对太后和杨廷和他们所长篇累牍说出的那些话产生了怀疑。他们说宋楠一定不会放弃兵权,要自己徐徐图之免得引发宋楠作乱之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宋楠根本就没有他们所说的那样。
正德长久的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决断才最合适,他不希望宋楠是又一个离开自己的贴心之人,那样自己身边也没什么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但这件事他又不能不做出决断,宋楠又不能不加以惩罚,他的行为便是满门抄斩其实也是不冤枉的。
宋楠缓缓的取下帽子,慢慢的脱下官服,将身上所有象征着权势和地位的标志都解脱掉,连同三衙官印一并摆在案上,低声道:“皇上不必为难,皇上对臣之恩臣永世不忘,但这一次臣确实犯了大错,臣愿意接受所有的处罚。臣还是那句话,处罚了臣之后,这件事就此打住,莫坏了公主的名声。”
正德依旧不语,眯着眼看着案上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