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领命而去,温凉坐下来简单地喝了半碗粥和几块糕点,便停下了。原身习惯吃个半饱,温凉既然要成为他,自然也只能跟随着他的习惯。
在铜雀的帮忙下,温凉换上这身衣裳后淡定地坐到了铜镜前,“弄点简单点的,我今日头疼。”铜雀自以为是昨日的宴会导致的,也不多言,简单地给温凉盘了个松松的发髻,又用着木钗固定住便算了事。
昨天晚上,胤禛的门客在他的默许下在院子里开了诗会,温凉虽是女装,却去参加了,温凉的真实身份只有胤禛知晓,其他人虽好奇同僚中竟有女子,却也没人擅自打听。他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喝酒,他酒品也好,灌醉了自己后自有人送温凉回来,只是喝了醒酒汤也不顶用,依旧脑袋发昏晕沉沉的。
“等到了时辰再叫我,你且出去吧。”温凉倚靠在木椅上淡淡开口,视线落到他昨日离去前尚放在桌面上的账本,脑海中开始整理思绪。温凉在三年前跟随胤禛,并在一年前真正成为胤禛的心腹,后跟随胤禛搬入贝勒府。
如今乃是康熙三十七年末,三月里皇上刚大封诸位皇子,皇长子皇三子都奉为多罗郡王,恰恰是在四阿哥这里划下分界线,胤禛与其后的数位弟弟一同被归为多罗贝勒。至此后,外人所见无变化,然身处他周边的人更能体会到胤禛性子更加深沉内敛。只是他在心腹面前往往会温和些,却也不过是融化少许而已。
温凉确定了原身在老板面前的地位后,开始着手处理他遗留下来的后续事情,简而言之,他负责着贝勒府的钱袋子,如今正是收账的时候,他必须在今日下午前整理好账本。胤禛要见他,也正是为了这事。
等到他拨弄着算盘弄完总账后,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温凉抄起账本归入袖口,往外面走去,不太习惯衣裳轻巧的模样,但落落大方的模样让铜雀丝毫不知道他内里已经换了芯。
他淡然地走到精巧的画廊上,铜雀并没有跟随在他身后。前院能够自由进出的人就这么几个,除开苏培盛等在胤禛身边伺候的,其余人等也没有那个自由出入的权限。等到他漫步到外书房的时候,正好有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看来该是后院送来的。
丫鬟的视线触及温凉时,眼底闪过的诧异让他有点疑惑,但苏培盛已经看到了他,小心地迎着他进去了,温凉也便没把这片刻的感触放在心上,径直入了屋内。室内温暖迎面扑来,清冷幽香淡淡地随着暖意飘散,让人精神一振。除此外,不管是桌椅摆设都透着典雅简洁,除了必要物品外,竟是别无他物。
左处靠近窗边的位置,一人袖手而立,苏培盛恭敬地在距离他几步的位置停下,“爷,格格来了。”
温凉额角突突,什么时候能把这个该死的“格格”去掉?
第二章
“你确定?”乌拉那拉氏蹙眉,地面上伏着的正是刚刚从外书房出来的丫鬟,她乃是福晋身边伺候的,自是不同他人,乌拉那拉氏在某些重要的事情上也只会让她去做。
柳鸣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福晋,奴婢亲眼看到那位女子进了外书房。虽然她打扮简单,但还是掩盖不了那淡淡的香味,那是凝香膏。”
乌拉那拉氏的脸色微变,凝香膏是从西域诸国运过来的东西,进贡到宫中来也只有十六盒。除去惠妃和宜妃那里,也只有太子和她家贝勒爷得到了,这分到的四盒被他送了两盒给宫中的德妃,另一盒送到了她这里。唯有剩下的那盒……她原本以为是被李侧福晋得到了,谁曾想竟是落到了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手中。
若是这东西到了李氏手中,乌拉那拉氏还无甚所谓,毕竟那李氏膝下也养着孩子,就算爷心里带着她也是正常的,可是如果是在外头,甚至能自由进出外书房……这里面就有得说道的地方了。
外书房。
温凉在胤禛的对面坐下,把手里的账本放到桌面上,在对面的男人抬手翻开的时候淡淡开口,“今年店铺的分红比往年翻了两倍,具体的范畴已经罗列到上面了。西街的那两家店铺存有贪墨的现象,最后一页是对明年的大概计划,贝勒爷可以看看。”他简单说话这几句话后就安静地捧着苏培盛刚刚给他递过来的茶盏暖手,不再发话。
胤禛是个面容硬朗神色冷彻的人,不是俊美的类型,然本身的气势与如墨的眉眼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即便是如此收敛的情况下,其存在感还是如此鲜明,如同尖刀直直插入阳光中,闪耀着锐利的锋芒。怨不得康熙把他当做一把趁手的好刀……这的确是一把非常犀利的刀。
“苏培盛,着陈安把西街那两家的两个大掌柜都换了,换下的人由他自由处置。”胤禛随意翻到最后一页,顺便吩咐了苏培盛去做事,“温凉,这是何意?”他摊开账簿放到桌面上,长指点了点最后被标红的一行字。
“……海外舶来品虽然被视为难登大雅之堂,然仍旧是备受喜爱追捧的物什。同为西街的专出售舶来品的商铺的一月销售是贝勒爷名下两家店铺的两月之和,这还是他们不曾细心打理的结果。”温凉仔细给胤禛解释,他说起话来不轻不淡,语速和缓,清透的声音听起来是种享受。
苏培盛在回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最后的几句话,默默地缩到了边上去。只可惜这位在正事外脑子有点问题,他们这等內侍去势可以说是各种无奈。偏生好好一个男人,却偏爱女娇娥的服饰,更喜欢别人称呼格格,若不是跟随爷身边,怕也是看不到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只是苏培盛敢这么想,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胤禛惜才,唯有他、苏培盛和伺候温凉的下人知道温凉的真实情况,至于上一次对温凉不敬的人早早就被贝勒爷重罚,有此威压在前,前院的人都绷紧了皮,不敢对贝勒爷看重的幕僚有丝毫的不敬。
“他们的货物来源呢?”胤禛合上账本。
“据悉是和沿海船队有所合作,我查过,虽然背后的人是挂着张家的名头,但顺藤摸瓜下去,该是九贝勒的手笔。”张家只有一个员外郎张保,张保乃是五贝勒胤祺的岳丈,胤祺又是胤禟的哥哥,论起商业上的才能,胤禟不知比众位兄弟高明多少,这店铺实际上的主人是谁便可得知,“如今京城共有三十四家店铺,囊括了酒楼、茶肆、胭脂店、玉饰店、杂物等,或明或暗带着九贝勒的手笔,爷可以小心注意下。”
温凉又从袖口取出另外一张黄纸交给胤禛。胤禛颔首,这的确是大有所为,如果不能够在短时间内赶上胤禟,至少能摸得准命脉,“我会派人去细查。”
温凉不语,这是应该的。
等到此间事了,温凉打算告辞离开的时候。胤禛按下了账本,“昨日是否太过闹腾了,你今个儿寡言了许多,脸色也不大好看。”温凉顿了顿,回头看着胤禛,从那冰凉的视线中中察觉出点星忧虑,不管这忧虑是为了他本身而担忧,还是生怕折损一个得用的幕僚,温凉都有点不大自在。
“某并无大碍,多谢贝勒爷挂念。”温凉往门口走了几步,又顿住,转身回望着贝勒爷。胤禛得到答复后本要继续拿笔,察觉到温凉的视线后又停下来,“若真有事,不可隐瞒。”这比起刚才主家的威严,又带着点平淡的关怀。
“贝勒爷可曾知道,为何我会选择追随贝勒爷?”温凉忽而说道。
胤禛挑眉,指尖在光滑桌面上轻轻敲动,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古往今来,主人家挑选幕僚,而幕僚又何尝不是各挑各主,希冀主家能大发光彩,实现己身抱负。
“你道为何?”
温凉的视线从苏培盛身上淡淡扫过,“贝勒爷是第一位见某此身打扮而不动容的人,便是那面上不显的,也时常内心腹诽。某真心敬佩贝勒爷。”
“仅是为此?”胤禛眼中带着几不可见的疑惑。
温凉低低笑起来,记忆中闪过那个久远的画面,让原身至此不忘的画面,情感的渲染让他的笑声中染上淡淡的悲凉,“只这一项便够了。”
即便是在现代,喜好女装的男子都不一定能得到尊重,更况是在礼仪道德束缚的古代。胤禛认为云淡风轻的事情,对原身来说,却是这漫长又短暂的人生中,唯一一个真正接纳他这个喜好的人了。士为知己者死,并不是一句空话。温凉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把这个原因告知胤禛。或许是不想到了最后,连最后一个原身忠诚的人都忘记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他略一躬身,从外书房漫步离开。
微风吹拂着树叶,发出飒飒作响的声音,带着安静律动的白噪音。温凉早晨被铜雀强请着穿多了内衬,刚才残留的温热让他指骨温暖。已经是初冬了,不知为何今年京城还未下初雪,是件好事,也不是件好事。
这几年寒冬大雪,康熙九年甚至连续下了四五十天,导致黄河整整冻上两个月,冻死之人无数。越早下雪,便越有可能冻死更多的人。但是农耕却偏偏需要雪,若是今年小雪寥寥,明年春耕便麻烦了。
“格格。”拐弯处,铜雀小跑着来到跟前,小声地说道,“您上次要奴婢做的衣裳来了,但是上面的花纹却不是您要的那种,您是打算退回去还是如何?”
温凉沉默。
他却是忘了,原身上个月要了绣娘做了十几身衣裳,件件都是大红大紫的漂亮衣裳,按照原本的性格,怎么也得轮着穿上一遍才算正常。这些衣服对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喜爱之物,不管是从纹路还是质地都是上等,更是最近京城时兴的样式,怪不得原身会特地下了要求。
“铜雀,我自己来试,你请绣娘过来,我想再做几身衣服。”温凉开口,袖手走到了屋内。他需再做几件简单的衣物,即便必须身着女装也不可太过艳俗。铜雀应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温凉看着屋内靓丽的衣裳,走到边上摸了摸嫩黄色的那件,果不其然,之前要求的暗纹出了个小错漏。这家绣坊背后的主家恰好是四贝勒,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做衣裳。自家人总好过外家人,只是这自家人背后站的人太多,只要是有能耐的都能施为,却不是件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