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打算和我说,这只不过是一个误会,你没有存心给我闹事,绣坊只是不小心地把我的衣裳弄混,不小心地在这样的时间里给我送去大红大紫的衣裳,不小心地忘记追回来,更是不小心的,这衣裳的大小和我相仿,恰好能穿上身?!”李氏的声音越说越轻柔,越说越平静,却让坊主皮都绷紧了。
李氏是性子娇纵,却不是傻子,如何能看不出来这内里的问题。但是这问题到底从何而来,她不知道。但简单粗暴的人,也有简单粗暴的做法,既然不知道原因从何而来,到底是谁做的,那就把最简单最明显最表面的人都打痛了!看他们还敢不敢再胡乱伸手!
她带这么多个家丁来,可不是为了好玩的。
李氏当然知道她回去后会面对福晋的责罚,贝勒爷的怒火。只是谁都不能侮辱她的弘昐,更不能踩着他冰冷的尸骨冲着她笑!
“侧福晋,侧福晋——”守在门外的一个家丁小跑进来,脸上带着严肃,“府上来人了。”
李氏皱眉,看着堂上被压着的人,忽而嫣然一笑,“你们倒是机警,现在就有人赶过来,怕是我刚过来的时候人便派出去了吧?如此说来,你们还想跟我说,这事和你们没关系?!来人,留着她们的手,其他的地方给我狠狠地打,绣娘呀,只要留着眼睛和手就够了,对不对?”最后的几句话缠缠绵绵的,正像是哄着小娃娃的语调,对比着棍棒的声音,却带着阴森森的气息。
而那府内来人,转眼间已经走到了正堂内,李氏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打头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身材瘦削,高挑的模样一看便不是江南人。虽然带着白色面纱,但是那双黑眼睛古井无波,说是女人,更像是个皈依佛祖的僧尼,没什么生气。
“你是谁?”李氏心中疑惑,如果府上入了这样的人,她不该不知道才对。
“我乃四贝勒足下幕僚,此乃我的小印。”温凉淡漠地开口,抬起的手掌中正有一枚小印,李氏只是看了两眼便皱眉。贝勒爷竟然收了个女子幕僚?但那枚小印又是真的。
等等,李氏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她怎么这么熟悉?
“两个月前,侧福晋的丫鬟看到的人便是我,这些衣裳,也是我的东西。”
李氏嗤笑了声,无视了那惨叫的声音,娇媚地眨了眨眼,“原是你,你倒是害我不浅。如今你是来逗弄我,以你的身材如何能够穿得下这几身衣裳?”李氏至少比眼前的人矮了数寸,两人的衣裳尺寸不可能相似。
温凉淡定地点头,抬手露出张带着暗香的笺子,“这是我之前的存单,您的衣服是二十件,我则是十二身,您可派人去取单来仔细查看。至于为何我的衣裳会变成您的尺寸,这个问题自然还得落在您身上。”他淡漠地说道,“我和您,本来不该有任何联系才是。”
李氏抿唇,扫了眼身边的丫鬟,自有人去后面搜索不提。片刻后,那个丫鬟捧着几本东西过来,仔细核查后,的确找到了四贝勒府的订单,这个月最大的数量只有两个,一个是李侧福晋的二十件,一则是十二身,下面另外还备注着每批订单要求的款式和布料。
这是温凉接手后要求每个店铺都要制定好相关的订单要求,免得事后找不到可以回溯的数据。即便李氏如今想不起来,当时前来的丫鬟手中必定有这笺子!
李氏落在扶手上的手掌慢慢捏紧,直到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温凉只做不见,淡然说道,“侧福晋刚刚经历悲痛之事,贝勒爷怜悯有加,还是早早回复歇息的好,我这便告辞了。”他来也快速,去也快速,很快便带着人离开。
那女子只是幕僚,那淡漠的感觉不是作假,她也的确与李氏没有关系。如果只是这样……她差点咬碎一口白牙,滔天的怒火让她几乎失去理智。
温凉想做的事情并不多,也不需要做很多。他只需要在李氏的情感上开个口子,让理智有机会涌现出来,最后揭开蒙蔽她视线的冰山一角。
看,机会来了。
第九章
此乃简单的障眼法。
李氏在内院多年,本该知道谁才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能如此不落痕迹,想必她心思缜密,能知晓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之前李氏不知道,只不过是因为有温凉挡在最前面吸引眼球,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
当温凉的嫌疑也消失的时候,失去了聚焦的点,很快便能发现别处的不对劲。
而温凉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走出四贝勒府,然后说几句话罢了。
这很简单。
若是他的言语暗示不起作用,倒也没什么关系,再想其他办法便是了,又不是多大的难事。可若是起了大作用,倒是能让他轻松不少。
温凉从绣坊离开的时候,绣坊的人还没有从李氏的手中获救,温凉对此也没有任何解救的兴趣。他去的本意便不是为了救人,绣坊内的人不说如何,至少很大程度也参与其中,不然不可能十二身衣服的尺寸都出了问题,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个坊主。
这绣坊名义上是他在管,可除了每月盈利,剩下的也同他无关。只是那样的严刑下都没说出什么来,或许幕后的人能量不小。
“小姐,您是打算回去还是在街上逛逛?”铜雀因为他们现在在外面,特地改变了称呼。温凉听着铜雀的话,嘴角有点抽搐……小姐啊……这称呼倒是越来越多变了,若是哪一天这般称呼变成了夫人,想必温凉也不觉为奇。
“在街上逛逛吧,我很久没出来走走了。”温凉下了主意,一昧闭门造车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需要外出走动才是。想来这段时日温凉也不曾出来过,如此倒是不好。
外头的生意目前为止还是温凉在处理,李氏不认识他,但是绣坊坊主却是认得他的男装扮相,这也是温凉特地蒙面的原因。因为但凡他需要外出审查各处的店铺时,原身还是知道进退会换回原来的衣服,若是被认出来便不好了。此次温凉冒险出来,是为了彻底解决问题罢了。
其实背后主使人这个计谋并不算高明,但是胜在巧妙地切合了实际与李氏的心理。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李氏对任何敢伤害到弘昐的事情都异常痛恨,哪怕只是这样衣服弄错这样的事情她都无法忍受。幕后的人对这点看得很清楚,这小小的计谋就谋算了好几个人。一则让李氏出府犯下如此大错;二则引出前院神秘的“女人”,三则让绣坊彻底换血。
“铜雀,等会回去,派人去查查看,这绣坊最近的情况还有里面做事的人的所有资料。”
温凉在走过一个小摊铺的时候停下来,把玩着摊位上一个小木雕,漫不经心地对站在后面的铜雀说道,铜雀默默记下这件事情。冯国相会嫉妒温凉是有缘由的,掌管着所有店铺的他拥有调动人的权利,那是胤禛给予的便宜行事的准求。
等到他们来到这条街道上最繁华的书铺时,温凉一行人停留了下来。满人对姑娘家的限制比较少,书铺内也偶尔能看到几位旗人家的姑奶奶,但如温凉直接走进来仍是少数,书铺掌柜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心里啧啧称奇。
温凉却不在意,径直地在书铺内拐来拐去,像是对这里面的情况相当清楚,很快便来到最里面的一处阴暗的角落,这里便是他所想要找到的那些农学的书籍所在的地方。
自从明清两朝约定了科举的范围,并有了所谓的八股文由来后,如今看杂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即使是这么大间的书店,关于农学的书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个书柜,上面也几乎没有摆满,只有十几本相关的书籍。
他随意地掀开一本书翻开了几页,然后放到一边,翻开第二本继续看,如此往复,温凉很快便翻到了最后一册书。
角落里有一小童正好也守在边角上看书,眼见着温凉如此不爱惜书本,小童便不乐意了,他脆生生说道,“姑娘,你很容易让书散架的,对书本要轻拿轻放。”
温凉看了他一眼,被面纱遮盖住的样貌看不清楚,但是那双眼睛平静无波,让小童有点害怕。温凉发现小童的瑟缩,主动移开视线,弯腰抱起这一沓书籍,“我打算都买下来,这样可以吗?”
小童有点愣愣,“可、可以。”他很快回过神来,小脸发红,嗫嚅道,“就算买了,也要爱惜的。”声音倒是小小的,失去了先前的理直气壮。
温凉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铜雀去结账了。等他离开多时后,小童才发现,他的衣服兜里面放着几片金叶子。小童高兴地取着金片子跑到后院去,在破陋的屋子中找到了自家门,扑进去高兴地举着这枚金叶子,“娘,你看,我兜里出现了金叶子!好多好多,娘可以治病啦!”
简陋床板上的女人拼命咳嗽,询问了整个过程后,心里不住感念,又哭又笑,“不,是我儿终于能读书了。”
……
“格格为什么让奴婢给那个小童送金叶子?”铜雀不太理解,看着温凉希望他能够解惑。
温凉刚回来,太久没出去走动有点发虚,心里正在盘算着或许需要好好练练身骨了。听到铜雀的问话,淡淡地摇头,“小童伸手指责我的时候,中指侧边的指腹带着薄茧,在那个地方那是勤于练字才会出现。书铺来往的人很多,店家明明看到了那个小童在角落里看书不买,还有跑堂和他说话,却没人驱逐他,证明这小童应该是长时间在此,或许因为好学被老板特地允许留下来的。语言直率,直言不讳,衣裳破旧却干净,也是难得的好料子,小童该是家道中落之人,许是幼子备受宠爱。身上带着药味,袖口衣摆有药渍,该是亲自伺候患病长辈。既然好学又刻苦,孝顺又乖巧,随手而为也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