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并没有,热门里依旧有“前妻”的字眼顽固扎根在那,依旧有网友连续不停地刷着话题,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义愤填膺。
而我,就是这个话题里没人稀罕的皮球,被完全不认识的人来来回回摔摔打打,好像我就不会疼,不会裂口子那样。
早饭的时候,爷爷奶奶出去散步,妈妈买菜,弟弟还没起,桌上就我和老爸俩人。
刚一入座,爸爸就呷了口豆浆,把一开始压在碗下折成四道的《金陵晚报》,啪一下抖摔在了我面前。
“看看。”他继续埋头吃包子。
a3版面上,一整页都是关于人民医院伤医事件的报道,南冉冉见义勇为江医生挡刀的情景被这些媒体工作者们描述得栩栩如生,渲染得扣人心弦。可能是现在大环境的影响吧,曾经被舆论坑过很多次的医患关系,如今在公众面前也慢慢偏向医护群体了。
文章的中心思想还算得上客观公正。
“这种事谁都不想发生的,”我阖上报纸,往马克杯里僵硬地倒着豆浆,手心艰涩得如同在倒一杯刚和好的水泥,还被水泥给糊上了:“爸,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谨慎选择,考虑到这些到底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爸爸一手撑着下巴看向别处:“医生是个很复杂危险的岗位,而你喜欢的那个江承淮,他在职业上的不安稳因素已经很多了,他的家庭,包括过去的婚姻背景都更加让人放不下心,这篇报道里说得够详细了。他前妻之所以能给他挡一下,说明她刚好在医院,在现场,更说明了江承淮和他前妻平常依然有接触,这些接触他曾经和你说过吗?”
嚼最后那点包子皮的间隙里,老爸三两下地就把触目惊心的现实架出来,冷静地剖析给我看:“你自己去问他了么?他就完完全全是你看到的那种好男人?你自己能冷静地考虑清楚吗?你好好想想,你的大脑还在发热啊?是不是感情的事情,真的不需要有智商?”
“我有查你弟弟网页浏览记录的习惯,昨天,我刚好看了他微博,上面也有关于你男友和他前妻的新闻、言论,估计你弟和我一样,都快气晕过去了,哪怕评论里没人说我们,也没人认识我们,骂的都是你,但比骂我们都要难受,那小子相当不痛快,昨天脸垮了一天,话都少得可怜,”爸爸喝完最后一小口豆浆,寡淡得如同日常闲聊,估计真的是太失望了,他连脾气都懒得和我再发:“你思考过这些事么,早几个月前,我就多次提醒过你,你自认为很厉害很了不得的感情经历,就不会给身边人带来原本莫须有的伤害啊?你应该感谢还没人去人肉你,在网上曝光你的个人信息,那些伤害也只是口头上的,还没实体化,不然后果真的无法想象。”
“……”
到爸爸提着公文包出门前,我都埋头机械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撕扯着包子皮吃。他没有与我道别,换好鞋就嘭一下带上了门,也就这么一下,猝不及防地,宛若跆拳道有力的一脚踹在我胸口上,我突然就疼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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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过怀疑自己人生和感情的时候吗?你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投入,所有的绞尽脑汁,所有的殚尽竭虑,好像都放错方向,像把酱油加进了糖渍西红柿,在醋溜黄瓜片上洒满了绵砂糖。自以为能食用到珍馐的你,却被后来不堪的口味和搭配难受到作呕,甚至是闹肚子,你会因此有零星的悔过吗?悔不当初,既往必咎,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接下来的一两天,除了微博,一些贴吧,天涯都开始有人开帖扒医闹这件事,似乎完全没有平息的迹象,在那些跟帖里,江医生是负心男,南冉冉是无私大爱的烈女。她甚至还上了地方台的新闻,转播镜头里,南冉冉素颜躺在病床上,她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微笑却宛若一朵白茶,虚弱又动人。
其间,我曾给江医生打过电话,不忍心提起他被网友攻击这回事,寥寥聊几句就挂。而他,也像什么没发生过那样,平和地说着话,连笑都一如往常。
他越是这样宠辱不惊,压在我肩头的负罪感就愈加猖獗。
濒临崩塌的边缘,我立刻给康乔打了个电话。这时候,除去她,我竟然找不出一个能让我拥有合理倾诉权的对象。
“康乔,我突然有跨不过去的感觉了。”对面拉长声音的“喂”还没完整喊出来,我就迫不及待说道。
“怎么了?你想不开要跳楼啊?”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多余啊,扫把星一样,对江医生来说是扫把星,对我自己家里人来说还是。江医生因为我,在网上被骂得那么不堪入耳。我爸和我弟弟都看到了微博上攻击我的那些话,还有新闻,也好伤他们的心啊。如果真的有人要把我抖出去,恐怕他们的生活也要受到影响了。我根本没办法一一解释,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抱着一把炸药去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炸干净,这样就清静多了,可是这也只能想想。”我急切地叙述着,灌满懦弱的泪珠子随时能从眼眶炸出去。
“你到底什么意思?”康乔听起来像是皱紧了眉毛。
“我想放弃了……”
“放弃什么?”
“放弃我自己那些所谓的喜欢……”这一刻的启齿变得异常艰辛:“……和江医生分手,也许大家就都能好过点。”
“吴含!你在想什么啊?”康乔难以置信地嚎出高分贝。
泪水在我脸蛋上慌乱而局促地滚动着,我的语气也兵荒马乱:“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我,江医生本身是不会被网络上抨击成那样的,就因为我比他小很多,他就成了那个不堪的男主人公。按照他平常的工作表现和为人处世,那个复婚或不复婚的投票结果也许还能偏向他一点,而不是一边倒的前妻真爱论。今早我爸和我说了很多,我只知道的是,这些事让他们太酸楚了,本来他们根本不用面对这些,本来我就应该稳稳妥妥地找工作,找个差不多年纪和水准的男人结婚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孝顺父母,尊老爱幼。错全错在我在感情上面的执念太深了,害惨了所有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你现在已经进死胡同了,把什么原因都扯自己头上。遇到什么人,遭受什么事,是你能预料的吗?你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而已啊。”
“康乔,你知道你最后一句言论听起来很像什么吗?”
“小三真爱论,我只是爱他,我没有任何错。”
“你不要钻牛角尖好不好,真的把自己代入成小三,但你根本不是好不好?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支持你,你当时追了那么久,忍心再把江医生拱手还给南冉冉那个贱人?”
“也许她已经悔过了,她都能为江医生不顾生死,”我努力从扣在手机上的指尖寻找力量,不然这一段对话无法行进下去:“我昨晚睡觉前也一直在想,如果事发当时,我在现场,我会为江医生去挡那一刀吗,而我心里竟然无法有个确切的答案。我想到了我父母,我家里人,还有你,迄今为止,我居然没有度量好你们和江医生孰轻孰重。你不会明白的,前两天我爸和我谈了一些话,我觉得超级对不起他,心里全是懊悔,特别多的,无穷无尽的懊悔,但又不是因为喜欢江医生才懊悔,是对自己无能和优柔的痛恨。”
电话那端沉闷着,康乔如同睡着了一样,很久都没有吱声。大约过去两分钟,她才平淡地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分手?总要有个理由吧。你前几天还狂奔去医院关切不已夫妻双双把手挽,今天就说要分开,你确定你是真想分手而不是精神分裂?”
“那我能怎么办?!”我的腔调变得暴躁,简直要冲出去和康乔打一仗才能解恨。
“你没觉得奇怪吗?吴含!”康乔忽然玄乎地放低声音,像在彼此的焦虑之境里,意外撞见了一个清凉的豁口:“南冉冉当年那些极品事,你和江医生的真实情况,整个人医科大和省人医人尽皆知,为什么没一个人站出来为你们说话?为什么舆论全都在一边倒地骂你和江医生,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还是说,的确有人跑出来说过,但都被另一种暗处的力量给压了下去。怎么说呢,就是对自身不利的言论,全部清除和屏蔽,对自己有好处的,就找水军大肆宣扬。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估计也只有那种身份的人了吧?”
☆、第四十六张处方单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写过一句话,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
最近几天,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处在这句话的状态里,出不来。
幸好有康乔,她这股小清流没有轻易被我负能量的墨汁搅浑成一致的意冷心灰,反而和着日光浇了我一头一脸的清醒。
我忽然间理智冷静地仿佛提前步入25岁,甚至更大年纪。
不管江医生知不知道这件事,他在我面前都未曾提起,他是宠辱不惊的人,大概对这些纷争也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哪怕是刻薄到刀子剜一样的言辞,对他来说也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吧。
对我而言,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将这一些莫须有的攻击,从我身上,再一次施压到他身上。
我和康乔很快商量好对策,决定去找个人,问一些问题。
那个人是季弘。
约见的地方在南医大附近,还是那家潮汕粥店,季弘对他家的口味有种特别的偏爱。
“两位大忙人,找我是为了微博上那个事吗?”刚在门口碰面,他就如先知般问。
他穿着绿色短袖t,牛仔短裤,小腿精瘦,像狂野生长的夏草一样,偾张着年轻男性特有的蓬勃气。
我开门见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