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难道就不怕吗,不怕被她知道自己慈爱的父皇母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正是因为对同一个人的在意,这十数年来,他们才心照不宣的各自让步,达成了协议。
朱皇后长叹一口气,起身道:“阿颜,对不住你的我会尽力弥补,可阿羲,我不能托付给你。”
人都是自私的,她不能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所有的恩怨到他们就该了结了。
兴平十一年三月初五,桃花已盛放,绯红如霞,才子云集,选试是他们正式进入朝堂的第一道门槛。
兴平十一年三月初九,靖安公主生辰,满城的桃飘李飞,美好的不似人间。
既是帝后疼宠的女儿,宴会自然办的好不热闹,各府送来的贺礼堆得芳华殿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光是清单就让库房主事的人抄到手软。正抱怨着,管事姑姑只笑道:“这就手软了?真到公主出阁的时候,那嫁妆可怎么办啊?”
人人都知道这生辰一过,公主的亲事怕是就要定下来了,只是不知哪家的儿郎能有幸迎娶帝后的掌上明珠了。杏林春宴上的那场闹剧,成了新科状元谢谦之唯一的诟病,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无人当真。
而靖安公主掌掴谢谦之那件事,虽被太子压下,却隐隐在宫人间流传着,朝堂对这位庶子出身的状元郎更是越发不满了,若不是之前谢谦之在士林中的声望尚可,只此一事便足以毁了他的前途了。
靖安早起换了新衣,宫人们变着法的说着吉祥话,早膳用的是长寿面。正吃着,下面却来人回禀,说是六公主来了。
楚云今日扮的还是娇俏的少女模样,眉眼间虽有些不甘心,却也听从了王贵妃的话别别扭扭的把贺礼送来了,只是一脸嫌弃的丢给靖安的样子委实不客气了些。靖安也不计较,示意巧儿收了,才问道:“六妹妹用过早膳了吗?若还没便一起吃吧。”
宫人识趣的备上一幅新的碗筷,楚云虽倔强,但确实是没吃饭便让王贵妃赶出来的,此时还真有些扛不住,撇撇嘴角,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今天靖安姐姐生辰,我就给姐姐个面子。”
若是依靖安以往的性子,此时早就拆台了,现在却觉得楚云这样也很好了,什么都放在脸上,喜欢也是,讨厌也是,会打些坏主意却没有真正害人的心思,也不用提防着。此时她虽老老实实的在吃饭,眼睛却滴溜溜的转,一看便是有话要说的。
“嗯,靖安姐姐生辰,各府送来的珍宝肯定不少吧,姐姐不妨拿出两件让我开开眼界。”这话说得漏洞百出的,连她自己都圆不回来,她兴许也是知道的,被靖安看了几眼后,就险些恼羞成怒了。
“好啊,你想看谁的!”靖安答应的也爽快,只是提到贺礼像是想起什么,脸上一层不郁之色。
“谢弘!”楚云张口即来,银筷重重的敲到碗上,她才有些懊恼的抿抿唇,宫花下的流苏像是应和着少女的心思,上下晃动个不停。
“哎呀!又不会要你的,就拿出来看看嘛!你没那么小气吧。”到底是因为低着头的一干宫人在,楚云微微红了脸。
靖安看着心思明澈的楚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放下了碗筷低声道:“这个我可真拿不出来。”
“你至于这么小气嘛!不是说了不会要嘛,我就看看而已。”楚云低头生闷气。
巧儿急忙解释道:“六公主,不是殿下不给看,是真拿不出啊,也不知是忘了还是疏漏了,谢府独缺了谢弘少爷的贺礼呢。”连谢家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子今年都有贺礼送上呢。
楚云眉眼瞬间亮了起来,问道:“当~真。嗯…”许是察觉自己的语调太过欢快,尾音生生的降了下来,还掩面干咳了一声。
“六公主若不信奴婢所说,大可以拿着清单慢慢看,只怕得好一找呢。”
“真是的,怎么说也是靖安姐姐生辰,怎么就忘了呢。”楚云佯怒道。
靖安也不接她的话茬,只是一想起往后有一日…难免头疼。
楚云脸色比之来时,简直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吃完了长寿面竟还笑盈盈的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走,倒教靖安有些受宠若惊了,只能苦笑着想,但愿以后不要加倍骂回来才好。
用罢早膳,正式打理好着装,便想着先去安宁宫了。
一路上春光正好,桃花纷飞,御花园中更是花团锦簇,让人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
“殿下!”忽然有人出声唤她,靖安回头一看,却是谢弘,她没想到他今日来的竟这样早。
估摸着还有些时辰,靖安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也就慢慢踏上花园小径了。
她衣带当风,背靠柳树的谢弘不自觉地直起身子,他总有种抓不住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在知晓二哥心仪她之后变得越来越强烈。这一个月以来,他能听到靖安公主四个字的时候,紧接着一定是谢谦之三个字。虽然都是对二哥不好的风评,但他竟隐隐羡慕,这种捆绑在一起的纠缠。
“来的这么早,有事吗?”靖安颇有些无奈,刚送走了楚云,就遇上谢弘,这算不算他们俩之间的缘分呢。
好些日子没见,谢弘像是沉稳了很多,张扬的眉眼也收敛了。只是在她面前还有些局促不安,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手,在她面前摊平开来。
“送你生辰的贺礼,想亲自交给你,就没和府里的放一起了。
他手心里都是汗,不知是犹豫了多久,而平放着的是一支小叶紫檀木雕的桃花簪,样式虽古朴大气,细观却划痕累累,换一般人或许还真拿不出手。
那是双握剑的手,并不是适合做这种小巧的手艺活。
靖安心中暗叹一声,伸手去拿,而就在她的手置于他掌心上的那一刻,谢弘竟突兀的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被男子宽厚的手掌包裹着,甚至能感觉他手里因为长年用剑而磨出的茧子,靖安有些不适的想要挣脱。
“殿下当初的话,还做数吧,不会反悔吧。”他开玩笑般地问道,眼中却满满地都是认真。看着靖安渐渐沉默下去,因为不安手劲也越来越大。
靖安想了想,才抬眼认真道:“谢弘,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楚云她对你……”
“你不会反悔的是吧!”他打断了她的话,只听自己愿意听的。
“殿下,我大哥回来了,原来当初动手的不是袁家,是我母亲。”谢弘三言两语就说出了近日来席卷谢家的轩然大波,难怪谢相谢夫人也顾不上其他了,竟连谢谦之的贺礼也送进了芳华殿。
“袁家终于上门退亲了,大哥说他会负责,毕竟让袁家姑娘蒙受了这样的冤屈又苦等了多年。可你猜怎么着,袁家居然不乐意,袁姑娘亲自上门说,她等了这么多年不过是讨个清白而已,如今大哥愿意娶她也不屑嫁了。”
“可是,我看见她哭了。”
靖安也是唏嘘,当日在太医院提到这事时便觉得不会是袁家姑娘所为,却不想她性烈至此:“若非真心,也不至于等了这么多年,只是再真心都经不起耗的。”
在最该解除婚约的时候她义无反顾的等了,为的也不过是清白二字。在他回头的时候,她义无反顾的走了,为的却是自己和家族的尊严。
“大哥说,他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够强,没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后悔出事后只是一味的逃避,伤害辜负了另一个女子。”
谢弘握紧了靖安的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所以殿下,我一定会变得足够强,强大到足以保护你,也绝不会优柔寡断到给别人希望。”
他许下诺言的这一刻,成为靖安关于这个男子的最鲜亮的记忆。他那双比太阳还要明亮的眼睛从此深留在她的记忆里。这或许是她收到过的最诚挚的剖白,而这份诺言的分量,沉重到让她难以接受。
“谢弘,我只是在利用你。”能让谢谦之有所顾忌的,也只有你了。她抽出手去,看见他逐渐黯淡的眉眼,心里竟有些不好受。她大抵也能揣摩出几分谢谦之当初的心思了,偶尔遗漏的温情,怕也和她此时一样,是偶尔对被利用对象的良心发作吧。
谢弘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挑眉笑道:“我就这么不朝你待见,放心,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话虽这样说,喃喃的尾音还是透露着失落,随手把簪子往靖安发髻上一插,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