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人类真伟大。”安默拉把这本书皮都快要被磨掉的旧书合上,然后起身看着落日说道,“谱写这些历史的人真的很伟大。”
如果说神国试图用虚无缥缈的言语告诉她人类有多么渺小,那么写《大陆通史》的人就摆出明确的历史事实,让她自己一点点明白人类有多伟大。
“你怎么了?”杰拉尔德奇怪地看了她好久,只是一本历史教材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
安默拉注视着窗外,夕阳在天空中灼烧出一片残酷的赤红色,那些鸟群都飞回了林间,扑扑簌簌的声音此起彼伏。
“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自己比这本书里提到的每一个人都要差劲,还有许多不足,还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
杰拉尔德也看了几眼夕阳,只觉得这光色晃得人眼睛疼,他问道:“你被奥尔丁顿小姐的甜点弄坏脑子了吗?”
“应该说弄清醒了。”这次安默拉少有地没有把他的话呛回去,“她说不上一个好人,不过肯定是一个好政客。普朗曼皇帝能容忍她杀死自己弟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个国家确实需要她。”
“你跟她才接触多久……”杰拉尔德斜了她一眼,“这种惺惺相惜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安默拉摇了摇头,也不跟他多说了。
这本书出版于四十年前,那一年,年仅十八岁且毫无身份背景的温妮小姐嫁给天灾军团的总司令。那位性情暴虐,私生活混乱,只想找个金发木偶当妻子的司令官年龄差不多是她的三倍。
旧书破损的封面上用纤细到有些锋利的字体写着“顺着□撒种的,必从□收获败坏;顺着智慧撒种的,必从智慧收获力量”。
这是《圣典》里的经文,将它抄录到这本陪伴了她一生的《大陆通史》上的时候,年轻的温妮小姐已经知道了,她可以用*换取短暂的幸福生活,但是只有智慧才能让她获得生存下去的力量。
安默拉几乎能揣测出这之后发生的故事,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勾引了愚蠢的奥尔丁顿大公,并且在他和罗德尼的帮助下摆脱了这个总司令官。她抵挡着整个帝国的舆论压力,在三十岁那年保持着最完美的容貌嫁入北方奥尔丁顿城堡。她以“天灾军团之母”的身份帮助奥尔丁顿大公把天灾军团收入手下,然后故技重施,杀掉了奥尔丁顿大公。
这时候她已经不满足于操纵军权或者内阁了,她把目光瞄准了皇室血脉。
四十三岁的温妮再次被帝国舆论顶上风口浪尖,她顶着“冻龄美人”“廉价交际花”“黑寡妇”这些头衔,从容地嫁给了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完全不顾皇帝劝阻的威廉亲王。
可是当她的男孩儿出生时,她意识到一件事。
皇室血脉从来都不是她的,这个男孩儿获得的权柄也从来不归属于她,这个男孩是皇室的,这些权柄最终也只可能归属于皇室。
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她不需要后裔,掌控权力的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于是威廉亲王在她五十岁那年暴死,死因至今不明。
现在的温妮夫人只用一杯奶茶就能让财政大臣下台,她守着玻璃牢笼,守着空城堡与数不尽的权力与财富,很多年后也许会在孤独与病痛中走完自己轰轰烈烈的一生。
她就像一场传奇,诡谲而瑰丽,也说不清好坏,但确实美得惊人。
而现在,同样年轻的安默拉渴慕着她身上这种力量,这种“顺着智慧撒种”而收获的强大力量。
“星光出现了,我们也该离开了。”安默拉一直看着太阳,直到它从地平线消失,才忽然开口说道。
杰拉尔德惊讶地问道:“不需要跟奥尔丁顿小姐告别吗?”
安默拉正了正衣领,然后答道:“她在养病,我不方便打扰,让罗德尼带个话就好了。”
当然,她赶着离开这个地方是有其他原因的。
虽然这次谈判完全失败了,但是安默拉还是同意了罗德尼的要求,她决定带走爱丽儿刚刚生下的孩子。
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身黑色执事服的罗德尼站在了外面,他像几天前一样彬彬有礼,从容淡定。
“可以走了。”罗德尼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行李箱,他恭敬地向安默拉鞠躬道,“这是给您的礼物。”
安默拉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两个人的眼神飞快地交错了一下,然后罗德尼迅速低头弯腰,让她出去。杰拉尔德跟紧安默拉的步伐,他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气氛怪怪的,但是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夜色来得很快,明明半小时前还是夕阳灿烂,现在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周围一片静谧与黑暗,唯有城堡中央灯光永驻,四周的密林里隐约还能看见一两点指路用的彩色灯光。
安默拉走出这个大得惊人的城堡,然后提着行李箱登上了由大白象拉的马车。
在罗德尼的安排下,这一路上连女佣都没有惊动,他们的车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奥尔丁顿城堡,那些被安排在动物园的动物们就当做是安默拉赠给温妮夫人的礼物了。
“替我祝奥尔丁顿小姐求婚顺利。”安默拉登上马车,小声对罗德尼说道。
她觉得温妮是看上了康纳里维斯,那个臭名昭着的梦魇公爵也不是好惹的,倒是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全问题。而且她已经有点分不清温妮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说实话了,一开始她觉得温妮演技浮夸,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假的。但是现在又觉得她像是把自己的真心藏在了这副浮夸的假象背后,用一种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说假话的态度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祝她求婚顺利这点是没错的,安默拉总不能在知道了玻璃牢笼的情况下祝福对方健康美貌吧?
罗德尼也压低了声音,他黑着脸说道:“我不会把这句话带给她的!”
安默拉不明所以地上了马车,然后杰拉尔德才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个巨大行李箱上来。马车缓缓开动了,罗德尼的身影逐渐远去,杰拉尔德回头看了罗德尼好几眼,一直到看不见了才关上窗。
杰拉尔德随手把箱子放下,然后问安默拉:“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的?”
“你轻点!”安默拉紧张地把那个箱子扶正,然后摸索着寻找打开它的按钮。
“刚刚那个魔法顾问明显深爱着奥尔丁顿小姐,他看她的眼神都……”
杰拉尔德说到一半就没声儿了,因为他看见这个被罗德尼称为“礼物”的行李箱里装着一个新生儿保温箱。它有着良好的通风系统和保温系统,还能为脆弱的新生儿提供无菌环境,防止感染。
“你从哪儿弄了个孩子!?”杰拉尔德差点叫出声。
这个新生儿保温箱里躺着个小小的婴儿,非常小,可能刚刚生下来一天不到。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依靠这个保温箱和保温箱里的魔导装置维生,看上去极为脆弱。他的毛发还很稀疏,但是能看得出发色极为特殊,那是纯正的银白色,干净却冰冷。
“嘘……”安默拉让杰拉尔德小声点,她检查了一下维生系统的运行,然后把这个小小的保温箱抱到自己膝盖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杰拉尔德感觉自己在做梦,罗德尼居然从奥尔丁顿城堡里弄了个孩子送给安默拉,还让她大晚上的偷偷摸摸离开城堡,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做坏事吧?
“小声点。”安默拉好奇地摇晃了一下这个保温箱,婴儿轻轻滚动了一下,身上肉呼呼的。
“停手!你去摇他干什么!”杰拉尔德被她吓得忘记了自己的问题,他紧张地看着安默拉,这家伙照顾自己都不会,不能指望她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