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盯着我府上的丫鬟看,是何故?”没想到此人敢否认,胆子不小,严大人扫了他两眼。
周中看着严大人面无表情的脸,奇道:“我没有看她们啊?”
严大人微怒,“要不我给你找几个证人出来?”
周中才恍然大悟,作揖道:“大人息怒,学生的确不曾看府上的丫鬟,学生只是在看她们身上的衣裳,头上的饰物。”说到此,周中长叹一声,“学生读书几十载,耗尽家中资财。膝下有一孙女,正值豆蔻之年,却身无裙衩,头无花戴。想着如果孙女能有这般花戴衣穿该多好。”说着,周中的老泪掉了下来,想着大丫因为一身粗布红衣襦裙的喜欢模样,他禁不住难受,他家大丫穿得连个丫鬟也不如。更想着这个时代多少好看的衣裳及头饰,而他却只能眼谗着穿不得。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后悔,早知道会来到这个时空,就不应该因一时之气,许了变成男子的愿望。
严大人也是自幼家贫,好在岳父慧眼识珠,资助他上学,方有今日。周中这一番哭泣,勾起严大人昔日过往,感同身受一回,又叹他坦诚,使人赏了他一些东西。
别个俱是孝敬严大人,到了周中这里,却是空手来满手回,那个不看红了眼,一个二个都咬牙切齿骂周中小人,狡诈。
一趟府城之行,周中满载而归。不仅中了秀才,还得了严大人的青眼。别人俱如是说,他却知严大人赏他东西是动了恻隐之心,跟赏识无丝毫关系。给的赏赐俱是适用之物,二匹蜀锦,二匹湖绸,一些珠叉绢花及二十两银子。看着那块蓝色湖绸,周中脑子里盘算着回去就让大丫绣上松鹤给他做件直裰。他实眼馋学政大人家公子的那身绣满团花玉色锦袍,可惜他年纪大了,穿不得。
难得来府城一趟,周中邀王俊才和刘向东在府城逛逛,长长见识,两人欣然同意,实则是周中打着府城有些东西便宜好买些回去。像细棉布之类,周中一口气买了好几匹,很是让王俊才和刘向东吃惊不小,心中嘀咕怪道他会识得云锦。
吴县和苏县相邻,次日,三人同坐了一辆车回去,到了吴县,周中和王俊才两人分开,重新租了辆马车回去。
周中中秀才是村里的头一份,村里人看着有马车进村,问一声:“是秀才老爷回来了?”
周中掀开帘子,探出头,笑应了一声。
那人见了,喊了一声,“秀才老爷回来了。”
霎时,一群人围了上来,“秀才老爷我们大伙来迎你了。”
见此,周中只得下了马车,跟大家寒暄。
不久赵里正也赶了来,“周秀才,你可给我们村子里挣了大脸啊。”
才到的周族长也赶紧道:“秀才公是我们周氏一处的骄傲。”
周中谦道:“那里,那里。”
周族长又道:“六叔九叔也要来迎你,只是他们年纪大了,我就作主请他们先去了周家。”
六叔九叔?
周中心中回想原身的记忆,耳边听着村里人的奉承话。他人人皆是一副高兴模样,口中再不是带着鄙薄的周书生,取而代之的却是口口声声的秀才老爷,透着恭敬,周中也笑着应道。他话不多,听着人家的恭喜话,道一声同喜,看着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疏远。身边的人不时有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说他天生的贵人命,说他有官老爷相,日后必定当官。听到这话,周中心中一动,当初原身去读书就是因为有位过路道长说他有官老爷之相,面上却不露,道大家过誉,再有赞美之词,他皆是颔首一笑而过,面上却道:“各位乡邻厚爱,劳大家相迎,只是家中有两位长者在,不敢劳他们久候,我先行一步。”
闻言,周族长面上得意闪过,斜了赵里正一眼。
年前周族长可是发话不准周中再去读书下场考试,为这,当初周中可是大病一场,周氏可无一人上门看望,更别提资助银两让周中下场。为何今日待周氏又这般亲近?莫非周书呆子把脑袋读傻了,分不清好歹?
赵里正赶紧摇头,真读傻了,怎么考得中秀才。他心中纳闷,拿眼儿瞅着周中的脸色,见他脸色平静无波,一时猜不出他的想法,眼珠子转了转道:“好在我们秀才公有运道,有同窗相助才有今日。要是真听了别人的话,那有今日。”
周族长大急,却又有不知该何辩解,当初的确是族里不看好周中,邵氏那么一闹,趁势想断了周中读书的念头,免得村里人提起周氏就想到有周中那么个读书败家子。那想风水轮流转,周中竟然得中了,还不是童生,是秀才。听着周中中了秀才的信,族里都闹开了,说甚样的都有,怕周中报复又怕沾不上周中的光,还是族里的几位长辈调停,准备想着法子把周中拢住。这会赵里正提起旧事,周族长那能不急,冲赵里正直眉抡眼。
周中仿佛没看见周族长和赵里正之间的眉眼官司,朝前面招着手,“老大,快过来扶你老子。”
听说他爹回来了,周秀出来迎接,就听到他爹的喊声,急忙跑过来,道:“爹,你累了吧,要不我背你回去。”
周秀边说边弯下腰,周中心中高兴,连道三个好,“好,好,好。”他懒得听周族长和赵里正两人的官司,顺着周秀的话爬上他的背。
周秀力气大,背起周中颠颠地往家里跑,留下周族长和赵里正在后面。两人年纪也不小了,见周秀越走越远,两人互瞪了一眼,撒开脚丫子跑起来。
周中看了,暗笑,有个老实儿子真不赖。
周秀一气把周中背到家门口,还想往堂屋里去。周中见院门口有两个头发雪白的老者扶着人颤颤巍巍地站着,赶紧让周秀把他放下。
周中是来到这里后头次见到他们,面上有些迟疑。正好周族长和赵里正赶到,见周中的脸色,周族长以为周中长年在家读书,又少出门见人,不记得人,在一旁提点,“左边那个年长的是六叔,旁边是九叔。”
周中心中喟叹,要是往常他露出这副识不得人的模样,必会让周族长训斥一通,那能像今日这番还提醒他一二。
既是长辈又是长者,自小受的教育尊老爱幼没忘,周中紧走几步,上前要去扶人。六叔和九叔谦逊道:“那用秀才公来扶我们,秀才公先请。”
原身的记忆从尘封中涌了出来,大约几年前,原身从村里经过,明明这个九叔身边有自己的孙子在,他却支了自己的孙子去挑柴,硬要原身扶他回去,把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还嘲笑他,“读书没读出个出息,身板子还弱,那像个庄家户的样子。”
想到这里,周中一哂,事同而时不同也。他心中对长者的尊敬也消失殆尽。
落座后,六叔道:“看来还是你爹有眼光,你果然有了出息。”
“你给我们周家挣大脸了。”
“整个永安镇才三个秀才,里面有一个就是我们周家人,我真是高兴啊。”
“好,好,好,中儿有出息了,改天开祠堂祭祖,让祖宗得知我们周家出了秀才,出了读书人。”
没口子的赞扬话一句接一句飘入在周中的耳里,他面上带着笑,脑袋里却浮出原身的记忆。
“周中,你看你,多大的岁数,还读什么书,下田干活是正经。”
“我们周家世代耕种,出不了读书人,你不要痴心妄想了。”
“你个不孝子,把你爹娘挣得家财败光了还不足。”
原来话也是可以如此说的,但他并不难过,他不是原身,他知道这是人之常情,趋炎附势,利之所至也。
故他只是把他们当族人,只是族人而已,他并没有古人的宗族观点,何况如果一家子无能,最先欺负上门的反而是所谓的族人。
周中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周中度着他们的来意,怕不只是贺喜这么简单,可这会他没心谈论其它,于是脸上露出疲惫的样子。
赵里正忙道:“秀才公赶了几天的路,早日歇息,我也告辞。”
周中微微欠身道:“赵里正有空再来。”说着话嘴里打了个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