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听了这消息,眉梢上挑,冷哼几声,连夜写了一封折子,言胡主事治家无方,且无担当。其妻其女之过,皆是胡主事之过。若胡主事有见微知著的本事,能一早发现妻女的不妥之处,早有提防那有如今之祸。内院之事尚是小节,偏胡主事如今任吏部主事,吏部之事何其重要,天下官员所选之处。倘若有胡主事这等糊涂之人,如何能选出好的官员出来。且其妻其女闯祸之后,并不加以教导使其改正。而是把胡太太和胡三姑娘扫地出门来推卸责任,可视其毫不担当。如此糊涂失察又没有担当的人,何敢尸位素餐占取吏部之位。
这是周中继拒皇孙师傅后的又一震惊官场的折子,无它。常人遇到这种事后皆是在家等着对方上门赔罪,又表白一通家中妻子不贤已休之。然后再默认之让对方承了情,以待来日。于是,两家合乐,皆大欢喜。
然周中此举颇有些赶尽杀绝之意,朝堂上人人侧目,俱怕了周中这个不识官场规矩的老梆子。这种人岂能让他成为皇孙之师,以他的理念来教导皇孙们,那还了得。于是原销声匿迹的反对声又响起,弹劾日日不断。
为此,景仁帝特意把周中召入宫中,劝道:“周卿,胡家已休妻又把女儿送入寺庙,此事已了,你何必究根到底,让满朝文武皆以你是冷心冷肠之人。”
景仁帝登基后,多有赖诸位大臣相帮才稳固朝政。近些年来,他渐渐有掌控朝政之势,但对大臣的意见仍十分看中。
“皇上,想来您也明白这事压根不是胡太太胡三姑娘之过,她们不过受胡大人指使罢了。倘若事真成了,我孙女该如何置处?我们周家又该如何置处?与至我家死地又何异?”大概周中是来自现代,并没有那么多的畏惧,在景仁帝面前也是有一说一,周中顿了顿道,“若是他真对我有甚不满,跟我明刀仗火,我还称他一声君子,偏他似个妇人弄些小巧使些后宅手段。可见其心不正,爱用旁门左道,不是正人君子所为。若是别的犹罢,偏他又任吏部主事,若他在其中使些小巧,其祸不可估量也。”
周中顿首道:“这是臣的私心也是臣的公心。”
景仁帝沉默不语,半晌才长叹道:“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大臣皆对你有意见,主张去了你的皇孙师傅之职。”
周中抬头望着景仁帝道:“凭皇上本心。”
景仁帝又叹道:“你把皇孙教得很好,朕自是希望皇孙继续由你教导。但朝中大臣皆反对,朕……哎。”景仁帝按了按额头。
景仁帝登基几年,才慢慢地摸清朝政,手中人手少,在朝中多有掣肘。周中想要立女户,必要面对所有的朝堂官员,凭他一已之力,恐难成事,故他经常有意无意地引导景仁帝独撑大权。对一人总好过面对百来人,且如今朝堂分成几派,各自有私心,行事并不那么公允。
故此,周中闻言立时惊道:“臣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是天下之主,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景仁帝深深地看了周中一眼,挥手让他退下。
当晚景仁帝一宿没睡,次日,景仁帝未召内阁一人,直接下旨罢了胡主事,又把所有弹劾周中的折子全留中不发。
这是景仁帝登基以来,头次绕开内阁直接下令,朝野俱惊。一时,人人都道周中是谄臣,是祸乱皇上的罪人。如雪片般的折子每日抵达景仁帝的案头。
周中却依然如往日般行事,回到家中甚有闲心教导家中人,不分男女,齐齐坐一堂。周中先是对敏姐儿那天的表现大加赞赏,邵氏也道:“那天把我气坏了,只知道动手。不像敏丫头随随便便几句话都说的那些太太们鸦雀无声,话都说不出来。”
邵氏听得多了,也会一二个成语。
敏姐儿羞红着脸道:“其实那会,我也怕得要死,浑身上下都在抖,只是我想这个贼名不至是背在我身上,而是背在我们周家的身上,我就好生气好生气。”敏姐儿抿了抿唇,抬眼望着爷爷,“其实是爷爷教我的,问心无愧,不惧不怕。我没有偷,我就不能背上那贼名。然后,我好像有了勇气,也不知道怎么就持住了。”
说完,敏姐儿羞涩地一笑。
周中点头,目光扫过邵氏,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才道:“我们虽出身庄户人家,但我们却不必要惧怕那些权贵。只要我们有理,只要我们不惹事生非,只要我们无愧无疚,故无所畏惧。但什么时候都得记住,保住你的命是第一要务,有了命才能谈其它的。”
碧如今儿邵氏的动手扇人,也幸好在坐皆不是高品级的官员,或者别人直接命下人打邵氏一顿,就算事后别人受了惩罚,但伤毕竟受了。
周中打算背着人私底下提醒邵氏一二,也同时让老大也跟他媳妇说一声,别仗着力气大就无所顾忌。这里毕竟是京城,权贵膏粱子弟多如牛毛。
周中在家中教子,肖家则是一团乱麻。
肖家原是京中一微末小官,家中女儿攀上太子后又被纳为太子嫔且极受宠爱,在太子的关照下,几来从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升到如今的正五品户部郞中,可谓升迁之快,且户部又是一个极肥的衙门。肖家自是唯太子嫔之命而从,只是这次太子嫔让肖家除了周中,肖家缩了头,他们怕一招不慎,惹来杀身之祸,故想了别的法子,找了托太子嫔才发家的胡家,让胡家毁了周家的名声,周中自然在京中待不下去,也算变相地为太子嫔出了一口气。
那想胡家事没办成不说,连自个儿也给周中连锅端掉。肖家给唬了一跳,更加缩了脖子,偏太子嫔听说胡家办的事,大发脾气,指责肖家办事不利,还丢了一个臂膀。
肖郎中真不是胆大的人,听夫人转了太子嫔的话,道:“太子嫔何必跟一个老头子计较,太子嫔该把心思放在怎么笼络太子的身上,怎么本末倒置呢?”
肖太太道:“太子嫔也是没法子,使了多少手段,太子如今是理也不理。宫中的人那个不是拜高踩低,太子嫔如今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如今不就指着我们给她出口气呗。”
肖郎中道:“难道真要去杀了周中不成?”
肖太太面有迟疑,“要不还是如上次一样,想个别的法子?”
肖郎中嗤地一声道:“别的法子?像上回那样?”
肖太太面色有些难堪,上次那个法子是她想出来的。先前老爷听了这法子也直赞好,不想事没办成,就全成了她的错了。肖太太赌了气,扭头看向一旁,理也不理肖郎中。
肖郞中攒眉拧额,半晌才想出一个法子来,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好,拍着手道:“我想了一个法子,肯定比你上次的法子好。周中年纪大了,定是经不得吓,我们找人吓他一吓,说不定一吓他就去了呢。”
“那怎么吓呢?”肖太太好奇地问。
肖郞中挥手道:“这不简单,周家不是住在城外吗,找人夜半三更去他家闹上几回,让他以为有强人要害他,他那么大把年纪,自然惜命,说不定就辞了官归故里了。”
肖郞中安东尼为是得意,背着双手踱着步子找小妾显示他的聪明去了。
肖太太在后面直瞪眼,周中难道不会报官?你怎么就肯定人家不经吓?人家浑号可是周大胆呢。
看着肖郞中的背影,肖太太抿紧了嘴唇,让他自己看看他的法子好使不?
然谁也没有想到,肖郞中自以为的聪明法子却引起朝中震荡,险些人头落地。
第五十七章
六月初一, 月缺之日。
这日晚上那点零星的月光让浓浓的黑云给遮住,天上地下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月黑风高时,杀人放火夜。
子夜刚过,六个身着黑衣, 蒙头罩面的人出现在周家的庄子,一人从腰上解下飞爪抛上院墙,待飞爪牢牢地攀在墙上, 他才两手抓住绳子, 噔噔地如壁虎一般爬上院墙, 跳入院中再打开院门。一行鱼贯而进, 不过片刻,一行人已出现在院子里。随后他们轻手轻脚地往正院走去,好似他们对此地极熟悉的感觉。
到正院门口, 几人驻足在门前,一人从队伍中出来,掏出块香喷喷的猪肉扔入院内。
吞咽声响起。
领头之人皱了眉, 转没有喝斥。
一息过去,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又一块香喷喷的猪肉扔进院子里, 又是一息过去,仍旧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