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渡长安 社那 3594 字 4天前

在她之后,那饿鬼拼了命的追赶着,却总是因为凸起的腹部不便而摔在地上,最后干脆用双手爬行至此,如针般尖细的嗓子仍在喊叫着,“给我!给我!”

他太专注于那串食物,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爬上了那间道观的石阶,当那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更是加紧了自己的动作,拼命的想要从那道古旧的大门前穿过。

那是一扇再破烂不过的大门,原本的朱色已经掉落大半,连门上贴的那张门画都已经泛黄落了灰,唯有仔细看去,才能依稀看出那画上仅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个形状古怪的兽类。

饿鬼的眼中唯有那跑进道观之中的少年还有他手中的食物,他急切的想要推开这扇大门,然后冲进去将那食物夺过来填补腹中的空虚。

只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扇木门之后,那张泛黄的门画却骤然绽出万丈光芒,这刺眼的金光照亮了那静谧的夜空,几乎掩过了月光之皎。饿鬼最后那声“给我!”还未及发出,就已经淹没在这光亮之中,连同他的身影也尽皆化为灰烬,无需清风拂过地面,便已消失在半空之中。

眨眼间,夜空中明月清冷如初,长安城的郊外也一如往夜那般寂静。月光投在这苍凉的荒地,抚过那朱色的大门,映在门扇上方的匾额上,“一间道观”四个大字在幽暗的夜色中发出了微弱的红光,转瞬即逝。

☆、第2章

久安出城的时候,特意绕过了平康坊。

出来前,老夫人特意吩咐过他,要去名声叫得最响的那几家道观请个道长过来。他嘴上应着,可是心里头却压根没想过往香火鼎盛的地方走。一路出了安邑坊,他捏了捏怀里揣着的香火钱,最后从通化门出了城。

之前在平康坊做事的时候,他曾听那里的花魁娘子们提到过城外的一家道观。现在这个世道,就连宫里头的圣人都崇道奉儒,长安城内外的宫观更是多如牛毛,道士们假借清修之名不知敛了多少钱财,若说有真本事的却拎不出几个来。他这次奉了主人家的命令去找个道士来做法,却着实是不想往那几家名声在外的道观走。一来担心对方只会些唬人的招数……这二来,反倒是担心对方有着真本事,万一真看出些什么来,说不定会得不偿失。

思来想去,最后莫名的想到了之前听过的那个地方。他依稀记得,那些娘子口中的道观极为破烂,连道士都没有几个,可是只要随便给几文钱,就能差使对方捉恶鬼渡亡魂。久安自然是不信这些传言的,他也并非愚钝之人,怎么会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若这传闻有丁点可信,那间道观早就扬名长安城了,哪还轮得着这些市坊里的娼妓口耳相传。

只是不信归不信,这次出来后,他还是径直走向了城外,依着之前那个花魁娘子说的道路一路寻了过去。

自出了城来到城郊,走过城北那一片荒草丛之后,果真没费多少工夫便遥遥望见了一间庙宇。他加紧脚下动作小跑了几步,直至走到那道观的门前,抬眼望了望那已经蒙了尘的匾额,这才恍然悟道原来那花魁娘子当真没有骗自己。

她说,这地方叫“一间道观”。

他原本还是不信的。不过今日来了一看,那匾额上潦草写着的四个大字可不就是“一间道观”。岂止如此,那“间”字都已经掉落了大半,猛地一看,还会纳闷这“一日道观”又是个什么名字。

朱色的大门已经有些斑驳,久安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在上面敲了敲,动作放得极轻,生怕震下来门上的灰尘,让那门上泛黄的门画沾上更多污渍。

这地方的破旧甚至让他怀疑观内会不会有人在,可是他这敲门的手还没落下,便听到门内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来了,来了!”这样的喊声,大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一个男子,看上去岁数不大,就是身形太富态了一些,因为跑得急,站稳的时候身上的肉还在微微缠着,他满脸堆着笑,一笑起来,脸上的肉几乎要将弯弯的眼睛都给挤没了,磕磕巴巴的说着,“客倌,捉……捉鬼还是超……超渡啊?里边……请请……里里边请。”

这到底是道观还是客栈啊?这胖子的肩上要是再搭个巾子,活脱脱就是城里饭馆中的店小二。

久安瞬间就有了退缩的念头,心头闪过千遍万遍的后悔——他就不该来这么个四不像的地方找道士。

可那胖子却像是丝毫看不出他表情的僵硬,还在热情的将他往观内请,那动作若是再粗暴点,就与强拉他进去无异了。久安微微挣扎了一下,最后抬眼一看那人殷切的眼神,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认了命。

来都来了,试试也无妨。

相较起长安城里其他道观,这家道观的布置就像是门外的匾额那样寒酸,走进门之后,久安既没看见钟楼也没看见鼓楼,这明明就是个小小的一进四合院,院子里连个像样的香炉都没有,他只瞧见正北那间敞开的屋子里摆着一尊神像,神像下面放了一个三寸见方的花盆,香烛竟是要插在花盆的土里。

而在那神像旁边站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他一手卷着道袍的袖子,一手还在拨弄着锅里的蒸饼,连嘴上都不闲着,正在那儿绘声绘色的讲着自己的经历,“你们都没见着昨晚那饿死鬼,他竟然想抢我手里的肉……”

睡在那少年旁边的则是另一个年轻男子,眼看着日上三竿了还懒洋洋的躺在那边,丝毫没有起床的意思,间或点点头赞同少年的话。不过当他翻过身面向大门这边的时候,久安却微微诧异了一下。这人看起来还相当年少,说是未及弱冠也不奇怪,长相是介于秀气与硬朗之间的那种俊俏,右眼的眼角下还长了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更为那双眉眼添了几分风流之色。虽然身上只穿了件粗布衫,可就是让人觉得,就算把他扔到五陵塬附近也不会格格不入,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间道观里,才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他还在这边胡思乱想着,身边的胖子已经朝着那穿着道袍的少年喊了句,“师……师父,来……客……客了。”

引商应声抬起头,这才看见站在院子里的久安,她本还以为敲门的是路过的行人,却没成想竟会有主顾上门,惊喜之下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蒸饼迎了过来,“客倌,捉鬼还是超渡啊?”说完,还不忘扭头朝着那还在睡觉的年轻人喊道,“华鸢,起来接客了。”

这下子可好,久安觉得自己来的不是客栈而是花楼了。

半是被劝半是被强拉,他还是被那古古怪怪的小道士“请”进了那供奉着神像的屋子,而那名为华鸢的年轻人主动往里面躺了躺,为他挪出个坐着的地方,算是给足了他这个客人面子。

勉勉强强坐下之后,久安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这家道观的主……”

“我就是这间道观的主人。”许久不见客人上门,引商连笑起来都带了三分讨好,“这是我的两个徒弟。”她指指地上的年轻人,“华鸢。”,又指指陪着笑站在那儿的胖子,“天灵。”

久安越看他这笑,越觉得神似长安城里那些跟在阔少后面的狗腿子,一时间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前的钱袋,然后往后缩了缩,警惕的问道,“敢问道长……”

“贫道法名引商。”她往前凑了凑,“您有事尽管吩咐,价钱好商量。”

最终,久安踏出道观的门槛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天灵负责把人毕恭毕敬的送出门,引商掂量着手里那两贯钱,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这样的报酬,足足顶了之前半年攒下的那么多。有了这些钱,就算让她再听那个客人絮叨上两个时辰也无妨。

不过真较真起来,那人也确实是太能罗嗦了,明明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情,竟能硬生生的说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她的蒸饼都要凉透了,早饭拖成了午饭。

“快吃饭快吃饭。”她招呼着天灵过来坐,顺便揪起了地上的华鸢,然后拿出锅里那三个已经有些硬了的蒸饼,一人分了一个。

“师……师父,这是不是有点……点点小啊。”天灵一向知足常乐,可是眼下还是忍不住举起了那不足巴掌大的蒸饼,怯生生的盯着华鸢手里那个大的。

其实引商手里拿着的更小,不过她左右看了一眼那两人手里的蒸饼,还是将他们的大小换了过来,将最大的那个给了天灵,“你多吃点。”

天灵这么庞大的身躯,自然要吃最多。可是换过来之后,引商睇了一眼华鸢手里那个小的,最后还是将自己手里的撕了一半又塞给他一些,“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快吃吧。”

这个举动总算是换来华鸢那个没良心的一愣,默默接过了饼,老老实实的吃了。

引商将饼递出去的瞬间,心都是抽痛的,不过眼看着对方终于知道感恩了,这才稍稍宽慰了一些。自她几年前从一个老道士那里将这间道观继承来之后,观里就一直只有她和天灵两个人,后来觉得这点人手实在是撑不住场子,便贴了一张告示在外面想着再招一个人。结果谁成想,竟招来了这么一个大爷。瞧着人模人样的,偷懒的本事天下第一。

不过这人既然拜进了他们道观,就算是她名下的徒弟,她也总不能将人赶出去,软的硬的都用过了,最后只能奢望着自己能用共患难的“真情”打动他,让他好好干点活。

这年头,招个肯卖力的帮手不难,难的是真的能看见鬼怪还不要工钱。她也该知足才是。

吃过饭,三人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进城干活。收人钱财,自然要尽心尽力,引商把自己可能用到的所有法器都一股脑塞进了包裹里,临走时还默念了几遍净心神咒。旁边的天灵照旧扛起了阴魂幡,跟着自己师父一起神神叨叨的念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