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黄郛,他身旁是个温文圆润的中年人,戴着一副眼镜,好像是报纸上见过的何应钦,两人正低低的说着话,后面跟着几个高官和将军,她虽然都不认得,但是却奇异的能判断出谁是谁来。
一个最年长的军人器宇轩昂,气质儒雅,显然就是众多中央军名将的导师,接盘镇守南天门的徐庭瑶,还有两个人年纪相仿,但是一个穿着二十九军的军装,显然是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剩下那个穿着中央军的黄色军装,气质凛然的中年将军显然就是商震了,军人之间似乎气场不和,不像政客那般火烧火燎的扎堆说话,商震与几位同僚打了个招呼,大步离开了会场,显然是去履行自己“守一天”的诺言。
这一天,长达小半个月。
才小半个月,所有人都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形似枯骨。
黎嘉骏发誓,如果还有下次,打死她也不参与这类活儿了,简直不是人干的!
这一天天的,黄郛带着他的手下们没日没夜的开会,连带着所有助理也过着周扒皮的生活,起的比长工早,睡得比长工晚,见天的抽丝剥茧,见缝插针的研究日本军政界里面的门门道道,分析他们各个派别的态度和需求,甚至到了让每个整理过资料的秘书和参谋都提交一份计划和思路的地步,黎嘉骏也被派到了活儿,她哪懂啊,啪啪啪一顿开脑洞,放上去后就石沉大海了。
其实本身他们的攻击方向就很明确,主要就是日本外务省中得“稳健派”,他们一向都主张“稳扎稳打的侵略中国”,这是个很正常的思路,但是却不符合我方的给力度,他们倒是想“稳扎稳打”,但凡我们给力点,全日本就都是稳健派了,奈何日本军队一不小心就会“用力过猛”,以至于出现一百多个骑兵都能拿下中国省会的“神迹”,于是日本的“稳健派”反而成为了他们国人中的怂货,军部和外务省中的“强硬派”风头强劲。
好在现在日本内部主动权还掌握在“稳健派”手中,谈判工作进展尚算顺利。
可惜,猪队友总在我们这边。
这边校长让黄郛总揽华北事务,意味着这段时间这块地盘的所有外交工作全该是黄郛的,谁知中央的外交部不甘寂寞,向国联伸冤不成后,竟然吃了大力似的求得美帝罗斯福发表了一个要求日本停战的公报!
这简直就是把日本给“珍珠港”了!
这时候美国还不是带头大哥呢,隔着地心喊停一声有用吗?!
在日本人看来就是,好你个小婊砸,这边跟我们求和,背地里就呼朋引伴搞我们,我们可是小日本诶!让稳健派陪你们玩儿是给你们脸,你们不要?关门放强硬派!
别说日本人吐血,政整会那一天也血流满地!
半个月不眠不休的努力全没了!日本人他们不谈了!
面对着随之而来咄咄逼人的日本驻屯军,没钱没兵的黄先生已经独木难支,此时的他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行走缓慢,烟灰的长衫穿在他身上活像裹尸布,走在走廊上都让人忍不住驻足凝望,有几个女秘书甚至小声的啜泣起来。
黎嘉骏记起她端茶送信时经常会给黄郛的办公室递家书,他的夫人来信不断,总是厚厚一叠,每次那带着娟秀字迹的信被送进去后,他的精神总能振作上不少。
外界意识到黄郛在这儿带着政整会做什么以后,四周流言四起,诅咒不断,什么难听的话都有,要挟要弄死他的激进团体不胜枚举。
秘书处受了命令,不准拦截报纸,不管说什么,全部都送进去。
这些报道就秘书们看了都揪心郁愤,更别提黄郛了。
他明明有那般如花美眷神仙日子,却还要来这过着如烈火焚身一样的日子,谁想谁心疼。
就在行政院长汪精卫许诺的六百万资金确定到不了以后,捉襟见肘,行至绝境的黄郛发下命令。
政整会,撤离北平。
大势已去。
一大早接到这样的消息,大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也没有意外,只能带着满腔的愤懑开始打包资料,准备撤离。
“小黎,这些……你在做什么?”
黎嘉骏垂着眼,泡了一杯茶,低声道:“委员长早上都要喝一杯黄芽……”她抬头看着徐秘书,“我想……”
这本是徐秘书的活儿,自从他忙得脚不沾地后,这就成了谁有空谁上的事儿,黄郛的贴身助理早就形同虚设,以内他几乎没有正常的起居,后来黎嘉骏厚着脸皮抢了几回,送茶就成了她的活儿。
徐秘书把原本要递给她得资料袋收回去,叹口气:“去吧,别乱说话。”
“恩!”黎嘉骏端起那杯莫干山黄芽,往黄郛的办公室走去,警卫认得她,让她进去了。
里面果然只有黄郛一个人,他办公桌上很干净,显得上面的一把剑极为突兀,黎嘉骏走过去放下茶,忍不住仔细端详了一下那把剑,就那么一眼,剑上的一行字就印入眼帘:“安危他日终须仗,甘苦来时要共尝。”
这句话字面意思就很明显,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却忽然觉得酸涩不已,他是做了别人安危时的依仗了,可何曾有谁与他共尝这甘苦了?这剑的存在比剑刃还要刺人,她吸吸鼻子,忍着酸涩的泪意,安静地往外走去。
“小黎怎么还送茶呢?不理东西么?”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黎嘉骏一惊,几乎受宠若惊:“委,委员长,您知道我!”
黄郛笑意柔和:“劳烦你给我泡了那么多回茶,小姑娘有灵性,进步很快。”
黎嘉骏刚想谦虚两声,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就在说她前头泡得难喝吗!这这这!
看她僵在那,黄郛笑着摆摆手:“去吧,理东西去。”
“……委员长?”黎嘉骏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我们非得撤吗,没,没有一点余地了吗?”
黄郛摸了摸剑:“为何这么说?”
“我只是……”不相信北平会掉!
三七年前,平津都是中国的,她知道!她清楚!可如果政整会走了,平津就会被日本一口吞下,他们早就退出国联了,谁都管不了!就中国现在这尿性,现在平津乃至华北都给了日本,绝对是抢不回来的!那到了三七年!全面抗战爆发的□□就绝对不会是卢沟桥了!历史将会完全走向另外一个方向!
她,不,相,信!
黎嘉骏整个人都一副信仰要崩塌的样子,可她却不能说自己的推断,只能郁闷道:“我本想,既然已经千夫所指,不如放手一搏,却不想……我们撤了……对不起,先生,是我不懂事,让您烦心了。”
说罢,她鞠了个躬,转身往外走,刚踏出房门,就听到“叮铃铃”一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她估摸着茶要凉了,去给黄郛添水,却得知他刚才接了电话匆匆出了办公室,回收的茶杯满满一杯,一口都没动。
第二天下去,当秘书处已经差不多清空,决定撤人的时候,一夜未归的黄郛回来了,他带着半个多月来前所未有的好气色含笑宣布,取消撤退。
“谈判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黄郛是个很复杂的人物
他的地是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