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兄弟不成器的程度,在整个金陵城都能排得上号。哥哥许东来一妻五妾,自己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几个孩子都得了爹的真传。弟弟许西往倒是年过三十都没娶一房妻妾——因为他是个断袖,金陵的小倌儿几乎被他玩了个遍。
吃喝嫖赌,养小妾玩小倌儿,费起钱来,金山银山也掏得空。
之前定西郡王在世,两兄弟不敢上门,定西郡王一死,那两兄弟就变成了讨债鬼,三天两头往王府钻。许姨娘是个没主意且耳根子软的女人,两兄弟编个傻子都不会信的借口,她也能信以为真。
早前周青青年幼,衣食无忧之下,自是不知,等她懂事,才发觉为时已晚。许氏当家的三年两载,周家那厚厚的家底,便真见了底。若不是她亲娘留给自己的几间铺子一直攥在手中,只怕整个定西王府,就只剩下这间大宅了。
攒积家业不易,败起来却一点不难。从阔绰到寒酸,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
许姨娘自知理亏,低声道:“青青,我大哥说这回是真的,三外甥打伤了人要赔钱,不然就得蹲大牢。”
周珣没好气地接话:“那就蹲啊!”
许姨娘被呛得不知说何,片刻后才小心翼翼讨好道:“青青,我保证以后再不让你们舅舅进来。”被周青青瞪了一眼,又改口,“不让玥哥儿舅舅进来。”
周青青摇摇头叹气,将地契放回她手中:“统共也就剩这点家底,你再让那两个二赖子败光,往后玥哥儿还怎么娶媳妇,况且冉冉嫁人,也多少要留点嫁妆。”
定西郡王膝下总共五个子女,周青青和双生子弟弟妹妹,系正房林氏所生。许姨娘生了一儿一女,除了五岁半的幼子周玥,还有个到了婚嫁年龄的女儿周冉冉,只比周青青小了一岁,是府中的二小姐,长得倒是跟周青青一般花容月貌,甚至还胜上一筹,不过性子却跟自己姐姐南辕北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柳扶风,娇弱无比。
但不论怎样,虽不是一个娘生,五姐弟感情倒是都还不错。
许氏不成器,许青青只能怒其不争,却也做不得何。她生母去世得早,三姐弟打小算是在许氏膝下长大。跟大宅里那些明争暗斗不同,许氏懦弱又愚笨,并无什么心机,又因出身不高,总有点谨小慎微,对周青青三姐弟也算是疼爱。
各人有命,钱财与十几年的情分,孰轻孰重,周青青算不上来,也就懒得计较太多。
难得收了租钱,又挽回了一点损失,加之一家六口齐聚,周青青吩咐下人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
待暮色将至,门庭冷落多时的定西王府,忽然有公公来传旨。公公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那道圣旨倒也简单。
宣定西郡王嫡长女周青青和侧夫人许氏明日进宫面圣。
周青青还记得在父亲葬礼之后,便再未踏入过宫中,更别提被皇上召见。太监宣完旨离去后,她犹跪在地上,有些久久回不过神。
时值春夏交际,不知为何,她觉得有寒风萧萧而来。
从地上站起来的许氏,却是嘻嘻笑道:“青青,你说皇上忽然召我们进宫,是不是终于想起了咱们一大家子,想起你父亲在世时的功勋,要给我们封赏?”
一旁的周珣嗤了一声:“别是把朝廷给我们的那点禄利全撤掉,就算是谢天谢地。”
周香香也附和:“皇上几年没召见过咱家,我还真不信有什么好事。”
周青青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尘土,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许氏呸呸了两声:“你们姐弟怎的都唱衰,咱孤儿寡母这几年本本分分过日子,能有什么祸!我看铁定是皇上想起了咱们。如今西秦南周议和,没了仗打,想起从前你父亲的好,不是理所应当么?”
周青青摇摇头,两个眼皮莫名跳了几下,伸手去摸,又恢复如常。左跳吉右跳灾,惟愿明日进宫,不会是什么灾。
不过她想许氏说得对,她们孤儿寡母本本分分多年,未曾做过任何恶事,想来皇上召见,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兴许金銮宝殿上的那位天子,当真是忽然想起了她父亲。
☆、第三章
因着要进宫面圣,周青青一早就起来准备,本来是要穿上昨日新买的那件荷叶滚边绫罗裙,但想了想,又换上平日里常穿的素锦白裙,头发也只让丫鬟碧禾给她梳了个双平髻。
碧禾从妆奁里翻出一根点翠金簪,正要插在她发髻上,被她止住:“不用了。”
碧禾一惊一乍道:“大小姐,您今日进宫见皇上,可要打扮得隆重点!”
周青青拿过她手里的那根簪子,放回匣子,又拨弄着找出一根普通的金簪递给她,笑道:“我要是打扮得太春风得意,岂不是会让皇上失望?”
碧禾没听明白她言中之意,只吃吃笑道:“你说皇上是不是想起咱小姐无父无母,又到了婚嫁年纪,所以召您进宫,给您安排婚事?”
周青青笑:“你想得太多了。”
虽然她也不知几年未过问他们一家的皇上,为何会忽然召她进宫,但一个帝王总不至于有这份闲心。
穿衣打扮完毕,镜中的少女,一身素雅,但也不至于寒酸,不像王爷千金,却也不似布衣百姓。
周青青对自己这身装束还算满意,走出闺房,便听到外院热热闹闹的声音。
她随口问:“阿劲回来了么?”
碧禾点头:“好像是。”又拉着周青青,雀跃道,“小姐,我们快去看看阿劲打了多少猎物?”
两人走到前院,果然见周珣,还有老管家及几个下人,正围着一个男人热火朝天地说话。男人正是周青青口中的“阿劲”,定西王府的护卫聂劲。
聂劲从几人中抬起身,朝周青青方向看过来,道:“大小姐,听陈伯说你和二夫人今日要进宫见皇上。”
周青青嗯了一声,走过去朝地上的猎物看去,几只麂子,几只羽毛彩艳的野鸡,还有两只灰毛野兔,赞叹道:“阿劲这两日进山里,收获这么丰富?”
聂劲道:“如今天气转暖,山里猎物都从洞穴里出来活动,最适合打猎。”
他长得挺拔英武,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几分冷硬几分忠厚,不是金陵城里常见的英俊男子,一看就是习武征战之人。
说起聂劲,他本是流浪乞儿,十二岁时流落金陵,大雪之日在定西王府外昏倒,被年方四岁的周青青发现,让下人把他救起来。后来,周青青爹见他骨骼清奇,踏实本分,便将他收养在府中,让人教他习武,后又带他入军营,二十岁不到就做到军中参将。
定西郡王去世后,麾下十万大军收归,新任主帅将领打仗不行,各种勾心斗角倒是擅长得很,聂劲无心参与其中,便卸甲回到王府。没事就把杀敌本事用来进山打猎,给府里上下仅剩的十来口人改善伙食。
这厢说得热闹,那厢许氏听到动静,领着两个孩子,也走了出来,凑上前一看,啧啧感叹:“阿劲这回打了这么多!”
跟在她后面的周冉冉,却吓得捂住眼睛,娇声叫道:“忒吓人!那兔子身上还有血。”
周青青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自己这大妹妹,胆子比针眼儿都小,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恨不得天天就窝在自己那间闺房绣花。如今已到了婚嫁年龄,周青青都愁着给她找个什么人家嫁掉,才不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