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视她说的话,闭上眼静静等待片刻。忽然,他脚下一蹬,跳上台阶。嗖嗖几声,他跃到台阶上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滴落液体在铁链上,用力一劈,铁链断了开来。他又嗖嗖几下蹿回岸边。雪芝浮上岸,跟在他后面:“你还好吧?”
其实还是会害怕见到他的脸。但那人一回头,脸上竟然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便是字面上的意思。雪芝指着他,比刚才叫得还大声:“妖怪啊!无脸鬼!!”却听见那人不耐烦道:“你叫什么叫?真吵。”说话的瞬间,他的额心已经有东西渐渐皱起来。下一刻,脸上的皮肤居然在下陷,鼻尖冒出来。不过须臾,一张少年面孔出现在她面前。他鼻尖微翘,看上去有些姑娘气,但眼神坚毅又邪气,比寻常男孩更不羁些。这样一来,配上他头上的红羽绒,更是充满了鸿灵观的妖气。雪芝愕然道:“你是什么变的?”
少年道:“我不是什么变的。我犯了戒条,差点死,现在又活了,就这样。”
这才留意到他的腰间挂了一个小毒葫芦,雪芝立刻反应过来:“你就是白天在英雄大会上杀了人的鸿灵观弟子?”
“是。”
雪芝后悔救了他,道:“既然他们都准备杀你,你回去也是死。杀人偿命的道理你懂?”
“怎么可能死?”少年晃晃腰间的毒葫芦,“我回去以后,便可以换一个大的。观主还会赏我更多的毒蛊和毒液,之后我在鸿灵观里,可扬眉吐气。”
“你在说什么?他们不是要杀你么?”
少年颇是自豪:“这是观里的规矩,只要破除了师兄设下的难题,并且不寻求帮忙,便可以和他交换葫芦,并且得到他的权力。”
“你没有寻求别人的帮助?”
那人唤道:“你救了我,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找你帮忙了?”
天下之大,奇葩层出不穷,这等恶叉白赖,她却是头一次遇到。跟鸿灵观的人果然无法沟通,雪芝转身便走。少年在她身后道:“不过,观主也说,有恩必报,是鸿灵观的道德底线。”
听到最后一句,雪芝哭笑不得,决定不和他闲扯,准备回客栈。但是没走出两步,手腕被人拉住,身子被扭过去,一个火辣辣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
“这下两不相欠。”少年露出非常天真纯洁的笑脸。
雪芝目瞪口呆——她的初吻又没了!
之所以称之为“又”没了,是因为她十二岁时,和穆远比武时不小心回头亲了他,但在她的定义中,有感情的吻才能叫初吻,所以她决定那一次不作数。而这一回,也不知是否年纪大了些,她受到刺激颇大,二话不说,一拳把少年击倒在地。少年捂脸,无辜道:“为何打我?”
雪芝气得满脸通红,举剑只想杀人灭口。然关键时刻,一颗迷雾弹掉在地上,她听见少年在雾中说道:“不喜欢这个,下次我换个方式报答你便是,后会有期,小美人!”
已至子时,金风微雨意深秋,云桥烟树,月满西楼。一抹奉天夜色,描摹出片影的江湖。雪芝无奈地回到客栈,原想回卧房倒头睡下,途径一艘画舸,看见一个人坐在舟头。她十分警惕,险些抽出武器,却发现那人是夏轻眉。他也正巧看见她,缓缓站起来道:“重姑娘。”
他换下了灵剑山庄的白衣黑腰带,亦不再戴皮制护腕,反是一身暗红便服,发冠金龙戏珠,气质清雅绝尘,不像习武之人,倒有几分儒意。客栈里兀自有壶碗碰撞声,嘈杂切切,让雪芝几次想开口回话,都未能如愿。夏轻眉倒是大方,见她停下,一跃而起,落在雪芝面前:“不知重姑娘是否还记得夏某,今日与姑娘在英雄大会上过招的夏轻眉。”
夏轻眉果然人如其貌,文雅懂礼法,雪芝心中对他多了几分好感:“自然记得。夏公子中宵在此月下泛舟,真有雅兴。”
“其实……夏某一直在等重姑娘,却又觉得贸然打扰实在不便,便一人在此喝酒,不想天缘凑巧,在此遇到了姑娘……”
“在等我?为何?”
晚风吹下,月落明窗纱,夏轻眉面露尴尬之色,泛着月光照不确切的粉色:“白日在大会上伤了重姑娘,是以心有愧疚。”
“哈哈,原来是为这个。”雪芝摆摆手,“夏公子确实多虑。那是在擂台上比武,我怎可能往心里去。”
夏轻眉笑道:“重火宫的少宫主,果真名不虚传,恢廓大度。夏某想请姑娘小酌一杯,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没问题。请。”雪芝与夏轻眉一同回到客栈一楼。
一到晚上,武林豪杰参赛完毕,都在这此对饮高歌,雪芝和夏轻眉刚一进去,半数人都搁置酒觞,回头望着他们。重雪芝却不以为然,与夏轻眉在一个小圆桌旁坐下,要了一壶桑落酒道:“这桑落很正,是清香大曲。”
“重姑娘懂酒?”
雪芝笑笑:“先君素喜品酒,不过跟他学了些皮毛。”
“品酒自然好过嗜酒。不过,我曾听闻莲宫主酒量惊人,千杯不倒。”
“那是传闻,他只是喝酒不上脸,你不去推他,他便看着正常得很。”
“若是推了呢?”
“就倒了。五个壮汉都抬他不起。”
她说得漫不经心,又一副小有嫌弃的样子,好似真在谈着某个怪癖多多的糟老头,而不是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夏轻眉禁不住笑出声来:“若不是听你亲口说,我还真不敢相信是事实。总感觉那么厉害的人物,酒量也是举世无双的才是。”
“关于我爹的诸多传闻,不管好的坏的,除了武功,其余部分其实都言过其实。”
“我相信莲宫主是美男子的传闻,应该并非传闻。”说到此处,夏轻眉望着她,双目中一片坦荡,“看重姑娘便知道。”
雪芝愣了愣,有些窘迫:“没、没有,我爹好看,我可不好看。”
二人又聊了许久,夜色愈发深沉。夏轻眉道:“不瞒你说,以前我对重火宫和重姑娘有不少误解,所以今天才会冲动,上台挑战。现在想来,似乎太过随波逐流。来,夏某敬你一杯。”
雪芝举卮,喝下去以后,才支支吾吾道:“对了,那个,林姑娘现在还好么?”
“你是说奉紫?”
“啊,嗯。”
“她脖子上挂了点小伤,回去后一直跟庄主闹,说姐姐下手好狠,还蹭着庄主哭了半天,最后闹得庄主都受不了,说你这丫头这样下去怎么习武。你知道她怎么说?”
“她说什么?”
“她说姐姐以后可是重火宫宫主,会是厉害的女魔头,有姐姐保护便可以,她才不用练武呢。”
雪芝火气又上来了:“谁会是女魔头了!”
夏轻眉一脸认输的样子:“重姑娘息怒。”
雪芝面无表情道:“不过,说到林奉紫,我发现雪燕教和灵剑山庄的武学果然同出一脉,虽然雪燕教用的都是鞭子,但总体形变神不变,而且动作相当漂亮利落,有大家风范。”
“要论动作漂亮利落,我倒是会想到月上谷的杖法。山庄里有很多弟子,都是为了一睹一品神月杖,而踊跃报名少林兵器谱大会。”
提到月上谷,雪芝与寻常人一样,首先想到了上官透:“上官透是这天下最年轻的门派之主了罢。”
“是。上官公子冠名黑头公,难免轻狂。我们庄主说,此子非池中之物,再过些年,不是武林豪侠,便是一代魔头。”
“难道这便是他被逐出灵剑山庄的原因?”
“不,他被驱逐的原因没人知道。只是当初所有人都看到庄主动手打了他。有人说是他发现了大秘密,但也无确凿消息。”
“原来如此,那先前你与他都不曾见面?”
“是,但剑山庄太大,我和他师父不同,也不在一个院里。以往山庄有会议,或者有比武活动时,他又从不参加,都是单独行动,所以我们虽属同门,却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