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漠看看他,又看看那半碗油腻,竟无法下手。
赵黼道:“怎么不吃?”
宋漠只得缓缓落座,举手握起筷子,勉强抄了一筷,才送入嘴里,脸色便变得十分古怪。
来不及吞咽,忙吐出来,一时咳嗽不停,脸色也通红了。
但他虽然如此狼狈,举止却并不粗俗,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才想起原先的帕子给搜了去,便勉强扯了衣袖拭了拭嘴角。
忽地眼前人影一晃,是赵黼坐在旁边,道:“你不是最爱吃这个的?这又是怎么了?赶紧吃。”把碗又往跟前推了推。
被赵黼虎视眈眈,宋漠皱眉又吃一口,只觉酸中有股微臭的气息,偏偏格外之辣,就如在吃一桶泔潲水般,转头“哇”地一声。
周围众将士见状,面面相觑,老寇呆道:“不至于难吃到这种地步?”
宋漠摆手,只顾捂嘴呛咳。
赵黼摸着下颌,笑道:“是不是这粗糙的晋城小食,不合你大辽尊贵睿亲王的脾胃呢?”
宋漠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来历,蓦地抬头:“你、你如何……”
赵黼笑道:“是不是被本世子的英明神武惊呆了?我听说,辽国有个睿亲王,是最聪明过人、无所不知的,甚至还是个过目不忘似的奇才。方才你跟老寇应答的那般顺利无误,所以我就想,一个辽人,怎么会这样清楚晋地的风土人物,说的一毫不差呢?那自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奇才了。”
睿亲王满面通红,不知是因为方才吃了两口食物,还是被赵黼话语中的嘲笑之意羞辱所致。
老寇跟众将官终于反应过来,老寇惊怒:“原来这厮是辽贼……”气愤不已,却被人拉了下去。
赵黼道:“不过,任凭你怎么博古通今,说出花儿来,老子就用一碗面食,就能试出你的真假来,你服不服?”
睿亲王既然敢潜入大舜,自然是有备而来,他编造的晋地身份,也是有根可究,一来是因为他身边有个舜国的贴身之人,教会些乡土方言,二来他自己博览群书,对晋城的风土人情摸了透彻,所以说起来头头是道,绝无差池。
只不过毕竟是辽国贵族,这些酸酸辣辣的地方独特小食,又如何亲口吃过,更加是吃不惯。
睿亲王脸色渐渐肃然,终于道:“你原本并不知我是辽人,如何这一次来,就知道了?”
赵黼道:“辽国派人来议和,陪同的还是金雕卫,我自然不信,既然不是来议和的,那定然是另有所图。”
睿亲王自不知此事,面上透出懊恼之意,却又说道:“那你怎知道我是辽国贵族?”
赵黼道:“能让金雕卫出面的,当然不会是闲人。何况你先前的行为举止,哪里像是个商贩。”
方才睿亲王落座,那般提筷,以及被呛到后的种种,皆是教养极好的上位者才有的反应举止。
睿亲王见已经无可抵赖,垂眸片刻,再抬头时候,却气宇轩昂道:“不错,我正是大辽国的睿亲王萧利天,此番不慎落在世子的手中,也是命该如此……世子有勇有谋,本王败在你手里,无话可说。”
肩头一沉,睿亲王转头,却见是赵黼将手在肩头一搭,望着笑道:“可不必无话可说,让我白养着你在这儿不成?要多说些有用的才好,不然……”
睿亲王以为他是以用刑要挟,不料赵黼端起桌上那一碗酸辣角,道:“你既然对我国种种无所不知,那就也该知道何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好好吃,别浪费。”
睿亲王色变,竟觉比受刑更难过,忙道:“且慢,我的确有一件事要传达给世子。”
赵黼道:“何事?”
睿亲王道:“我虽不知这一次金雕卫来是不是真的为了我,但是,在我出帝京之前,国师曾向皇上建议,要跟大舜停战议和。”神色郑重,不似作伪。
睿亲王又道:“是以世子也该好生想想,若下次使者来时,大舜该如何行事。两国交战多年,各有损伤,若是停息干戈,两国修好,才是利国利民之幸事。”
赵黼端详他片刻,脸上的笑转作几分凉意,轻声道:“当时黑水河边两州,都是我们舜地所有,是你们将两州百姓杀戮殆尽,县镇都夷为平地,才引战至此,如今却来提‘议和’两个字?要不要议,能不能和,到底该如何行事,老子心里有数,很不用你教。”
赵黼说到这里,手中那碗酸汤往睿亲王脚边儿一掼,碎瓷汤水污溅了睿亲王半袍。
赵黼转头冷道:“给我好生看着这辽贼,他的狗命或许大有用处。”
睿亲王叫道:“世子!”
赵黼头也不回地带人一路出外去了。
睿亲王上前一步,又被狱卒侍卫拦住。
且说赵黼出了地牢,又吩咐了多加了人手在此仔细看押,免得有什么纰漏。
身边众将士都觉惊异,浑然不知原先擒到的竟是如斯一个大人物,道:“只听闻睿亲王是辽国皇帝最宠爱的一个王爷,真似有神相助一样,竟让世子亲自擒住了他。”
也有的说道:“怪不得那些辽人忙来议和,原来是怕伤着这个宝贝。”
又道:“不过他最后那句,却并非作假似的,倘若辽人真的想议和,我们却是要如何?”都看向赵黼。
赵黼听众人七嘴八舌,心里仍有些愤愤,又觉可笑:“议和?等老子带兵杀入他们帝京,踏平他们黑兰之山,才好跟他们议和。”
旁边将官们有的惊异,有的拍掌大笑。
因完了此事,赵黼吩咐众人自退,仍是回内宅去。
不料才进角门,就见前方有两道人影,彼此对面而立,背对着他的那个可巧转过身来。
赵黼瞬间有些失神,竟脱口叫了声:“阿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