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季陶然进府,赵黼才打马往镇抚司而去,行到半路,忽然略将缰绳一带,虽仍在马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往后瞥了过去。
正暗中戒备,却听得“咻”地一声,似有利物破空。
赵黼早有防范,人不动,手腕轻扬,那马鞭当空一摔,灵蛇一般便将那破空而来之物卷住,百忙中扫了一眼,却见竟不是什么厉害的暗器,反而似是一根竹片。
心中诧异之际,身后那人早就掠的远了。
赵黼拧眉。
原来他方才赶路之时,察觉有人暗中跟随,只是却因离得太远,不好下手,于是便只装作毫无察觉之态,想引那人靠近些后再行事。
谁知这人竟甚是狡猾,早也发现不对,且一见他动手,立即便逃之夭夭。
赵黼回头看时,只见一道人影,如轻烟似的消失在街头。
此刻被马鞭卷住的那根竹片却落在地上,赵黼目光掠过,忽然从马上跃下,捡起来细看,却见上头写了几个字。
赵黼陡然色变,又忙回头,却见身后路上,人早不见。
他极快思忖片刻,遂握着这竹简,先回到镇抚司,点了三个侦查使,低低地吩咐了几句。
那三人去后,赵黼又匆忙出了镇抚司,带了一队人马,飙风似的过玄武街,朱雀街,一直竟来到了刑部门口!
刑部侍卫远远儿见是他来到,早入内通报了,赵黼却脚不点地,也径直入内。
白樘果然仍在部里,因听了门上报知,才站起身,便见赵黼带了两个侍卫,昂然而入。
白樘道:“殿下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赵黼一言不发,把手中的竹简递了过去。
白樘垂头一看,也难掩诧异:“这是从哪里而来?”
赵黼道:“方才路上,有神秘人掷给我,要追却已经来不及,尚书觉着这是何意?”
两个都不是蠢人,目光乍然一碰,白樘道:“这是说,杜云鹤在相府?”
原来这支竹简上所写的,竟是“人在相府”四个字。
赵黼正经道:“尚书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案子如今在刑部,一切就由尚书示下,不知您想如何行事?”
其实,若按照赵黼以前的性子,此刻哪里会在刑部,早带人直杀向沈府之中了。然而毕竟如今晏王已成太子,而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仅再是那个毫无拘束的晏王世子,而是皇太孙殿下,甚至,大舜将来的帝王。
倘若夤夜带兵围攻相府,不管杜云鹤是不是在沈正引手里,传出去的话,必然朝野震动,对太子的影响只怕不可估量。
白樘听他说罢,道:“杜云鹤是太子府的人,他出事自然非同小可,不管这竹简是不是真,毕竟是有人报信,按照惯例,需要去沈府……查问一番……”
白樘并未说完,赵黼已道:“不错,我也正担心时候已经耽搁了许久,倘若是有心人要对杜云鹤不利,只怕他的生死也在顷刻,因此竟半点儿也不能耽搁。得了尚书这句,我的心就踏实了,此事全仗尚书主持公道。”
白樘瞥他:“可是这消息却也未必是真,倘若是有心人误导,夜闯相府,干系不小,不如且等明日请示圣上……”
从赵黼白日来“报案”,直到现在这一件,赵黼竟接连将两个烫手山芋送到他跟前儿。
明知道白樘跟静王“关系匪浅”,薛君生出事,静王未来,赵黼却挑明出来,且看白樘会如何处置。
如今,神秘人报信,他竟然能按捺冲动心性,只来叫白樘“主持公道”,看似深明大义,实则……
沈正引,可是白樘曾口中称为“恩相”的人。
虽然曾经因为在御前择选储君的时候,因白樘认的是赵庄,沈相心中竟不受用。
如今若白樘再引人前去沈府“查问”,两人之间的嫌隙,只怕越发……可想而知。
赵黼道:“尚书大人,这可是人命关天。难道就因为忌惮相爷的身份,便要坐视不理?若这报信的是知情人,若杜云鹤真的命在旦夕,等明日请示了圣上后……还有什么用?且你难道不知?圣上从来照顾大臣颜面,纵然你请示了,他也未必答应,到时候反走漏了消息。”
白樘略微沉吟,即叫巽风离火,点几名差官。
赵黼心头一松,随他出刑部往沈相府上而来。
因时候不早,沈府的人正要关门,忽地见来了这一大帮人,不由都有些震惊,巽风上前告诉,这才飞快入内禀报,又请入内。
白樘回头看一眼,离火便跟刑部差官在外。
赵黼的人不必吩咐,便在相府外头驻留。
当下只有白樘,赵黼,巽风以及刑部两名公差同进府内。到了厅中,略等片刻,才见沈正引从内出来。
沈相诧异道:“殿下,白尚书,此刻亲来登门,莫非是有什么紧急要事?”
白樘道:“相爷莫怪,只因先前东宫的杜管事无故失踪,刑部正追查此事……”
沈相不等说完,问道:“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樘道:“原本并无,只是今夜,殿下收到一名神秘人的竹简传信,竟说人在相爷府中。故而我特来相询。”
沈相面露不虞之色,道:“胡说!是什么人往老夫头上泼脏水?”又道:“你莫非相信了这种无稽之谈?你同殿下……难道是来兴师问罪不成?”
白樘道:“相爷息怒,我同殿下亲自前来,并非别的,正是为了将此谣言灭除。”
沈相道:“我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挑拨离间、还是污蔑老夫,然而你们这样兴师动众而来,岂不是叫这私谋者暗中幸灾乐祸?若再给有心人知道你们竟怀疑相府,那相府的颜面何存?”
白樘道:“清者自清,相爷不必多虑,既然殿下同我已经来了,还请容我们一查究竟。”
沈相断然拒绝,道:“不成!偌大丞相府第,你们说搜检就搜检?当我是无知庶民、还是根本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他们两人说话之时,赵黼一声不响,只袖手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便笑道:“相爷自非庶民,然而杜云鹤也是东宫的人,先是被人刺伤,又无故失踪,这可是人命关天,相爷如何不能通情达理,让我找看过了放心?”
沈相淡笑道:“殿下的话,我自然不敢如何,然而如今夜深,府内女眷都已经安歇了,你们这样轰动起来,又叫我如何自处?我还是不是朝廷一品之臣了?你们要搜容易,且先拿圣上旨意来。”
正僵持,听得有些喧哗声响,却是一名缇骑匆匆入内,有几个相府的人正试图阻拦。
赵黼出门,那缇骑来至身旁,低语了一句,赵黼来不及说一个字,便同那人往外冲了出去。
身后,沈相来至厅边儿,打量赵黼去了,便回头看着白樘,漠漠道:“怎么,尚书如今……已经跟太子府同心一体了么?”
只说赵黼如风出了相府,那缇骑指了指左手的方向,两人上马疾驰,半刻钟多,才见路边有几个人林立,赵黼一眼看见中间被围着的那个,早翻身下地,掠了过去。
杜云鹤躺在地上,被两名缇骑扶着。
浑身血染,遍体鳞伤,双眸紧闭,楞眼一看,几乎像是死了。
缇骑们见赵黼来到,肃然退避,杜云鹤似听见了动静,眼皮动了动,双眸略微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