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1 / 2)

桃华 朱砂 3503 字 17天前

到底今日是崔幼婉的生辰, 诊完了脉, 众人便都回园子里去吃生辰宴了。

银朱关了门, 这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刚才有那么一会儿, 她真怕是崔秀婉的心事被人瞧破了。

崔秀婉脸色也微微有些苍白, 却道:“你怕什么。任她医术如何精通, 难道还能诊得出人心不成?”

银朱忙道:“是奴婢胆子小。只是姑娘,方才那蒋三姑娘已经说了,姑娘这病已是有些重了, 万不可再拖下去。后头熬的药,姑娘可不能再喝一回倒一回了。”

崔秀婉冷笑道:“你听她危言耸听呢。做郎中的还不都是一个样,只会把病往重里说, 若是治好了, 就见得他们的本事了。”她虽然嘴硬,但想想这些日子身上的确虚弱, 又的确是于脾胃不适之外又添了咳嗽, 便不敢再坚持下去。

银朱看她脸色, 心里略略松了口气, 又小心地劝道:“姑娘, 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其实安郡王——”

她尚未说完, 崔秀婉就冷了脸:“住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外乎是安郡王皇家血脉,做了郡王妃如何如何的荣华富贵, 我只不稀罕那些!且他自小就招了太后和皇上的忌, 现在不过是有个舅舅手里还掌着兵权,太后一时才不敢动他罢了。跟了他,如今看着好,将来还不知怎样呢!且他一个武夫,到了京城里一无是处,还连累了我……”

想到端午节那日在行宫门口受的侮辱,心里不由更加忿恨起来:“更不必说西北是个什么地方,若是将来跟他去了,只怕我活不过几年。”说着又要伤心起来,吓得银朱连忙劝慰,再不敢提安郡王一个字。

崔秀婉掉了几滴眼泪,心绪方疏通了些,自己拿帕子擦了,道:“如今这蒋三姑娘说我该时常出去走动,倒是件好事,这几日我就跟母亲说要出门散心,你去给他送个信,出去的机会多了,总能见得着。”

银朱心里暗暗叫苦,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可是——姑娘,老爷和夫人是不会答应姑娘……”

崔秀婉自己何尝不知,只是放不下意中人,更接受不了这桩亲事。如今一日未曾定下来婚期,就仿佛还有希望似的,自欺欺人地过下去罢了。

这里她们主仆两个关起门来落泪,园子里的生辰宴也不是非常愉快。

其实生辰宴人虽少,崔夫人为了小女儿却也是仔细张罗了的。宴席设在园子里的回廊之下,旁边有开得一团火似的石榴花,桌上的菜肴也新鲜美味,崔夫人为了让女孩子们自在些,还特意将席面分成两处,她与文氏和景氏坐一席,崔幼婉与蒋家姐妹两个在另一段回廊里坐一席。如此精心安排,倘若不是崔幼婉看过来的目光中总是带些若有若无的敌意,桃华本来会觉得这宴席挺不错的。

桃华是搞不明白崔幼婉到底在闹些什么。上巳节那日她就无缘无故地向蒋杏华发难,足以证明她根本没把蒋家放在眼里。但不管怎么说她们今日是客,且还是来给崔秀婉诊脉的,看在姐姐的份上,崔幼婉也该安份才是。

可惜,桃华的想法又错了。

“听说蒋三姐姐那日在兴教寺招惹到了承恩伯?”

蒋三姐姐叫得着实亲热,可惜后面那个招惹用得很不客气。

桃华放下筷子,觉得倒胃了:“崔二姑娘消息灵通。”

崔幼婉偏着头,看起来一派天真担忧的模样,“蒋三姐姐大约是头回来京城,不知道承恩伯此人的脾性。无论何样女子,只消对他稍稍假以辞色,便能攀得上手。可是他有太后做姑母,要想进承恩伯府,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呢。蒋三姐姐还是离这人远些的好,免得影响了自己和家里的名声。”

蒋莲华气得脸都红了。她虽然不愿意母亲在崔夫人面前曲意奉承,但一直觉得崔家姐妹容貌才学俱是不错,虽有些傲气,也是因身份有所差异之故。另崔幼婉年纪小,说话活泼率直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今日这些话,却万不能推到年纪上去了。先是招惹,又是假以辞色,仿佛是桃华有意于思睿似的,若再说是性情率直,蒋莲华宁愿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一股气从胸口直冲上来,蒋莲华顾不得景氏的叮嘱,刚要开口反驳,就觉得桃华的手在桌子底下捏了她一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住,只听桃华认真地道:“我读书不多,不知这攀得上手是个什么意思?至于说进承恩伯府不容易——我是不成的,不知崔二姑娘能不能进得去呢?”

这下轮到崔幼婉的脸胀了通红。她无非是说桃华有意攀上承恩伯,但她身份低微,便是自己情愿,也没资格被承恩伯纳进府中。没想到桃华转头就反问她是否能进承恩伯府,若她说不能,那是自承身份低贱,若是说能,岂不是说情愿委身于承恩伯?似于思睿那等人,她想想都觉恶心,如何肯将自己与他牵扯到一起去?

“你——”崔幼婉看着那张懒洋洋带笑的脸,恨不得把手边的茶泼过去。自从知道蒋家人在西市上帮了沈数,她心里便不自在,及至听说沈数又在兴教寺里帮了桃华,这股子酸气真是按都按不下去。若是不见蒋家人倒也罢了,如今觌面相见,可真是忍不住了。

桃华还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似乎在等着她解释回答。

今日画眉也在姑娘们的席上伺候,此刻连忙上前笑道:“厨房里今日备了甜米酒,夫人说,二姑娘年纪小不可饮酒,不知蒋二姑娘和三姑娘用不用酒?”方才那些话是不能说下去了,崔幼婉失礼在先,且蒋家三姑娘一脸懵懂,倒显得崔幼婉知道得太多了——那些事,该是高门大户的姑娘知道的事吗?

自然,谁都知道蒋三姑娘是装的。于思睿在兴教寺与安郡王的冲突早就传遍京城了,什么金樱子膏和阳虚之类的话也一样传开了,蒋三姑娘能对着一个大男人说什么涩精滑精的药,还有什么不懂的?

偏偏这话是不能揭开来说的。在画眉看来,蒋三姑娘出身医家,不过是石头瓦砾一类,又有个医不讳疾的借口,便是说了些过份的话也无甚大碍。可自家姑娘却是美玉,若叫人知道说出这些话来,却要损了名声。

这位蒋三姑娘,脾气可够大的。画眉暗暗思忖。平日里景氏是常来往的,她在崔夫人身边伺候,看得明白。蒋二太太一团火似的奉承着自家夫人,蒋二姑娘虽然冷清些,到了崔府却也是压着性子的。唯独这位三姑娘,竟是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

不过,崔幼婉今日这举动也确实不太妥当,好歹蒋三姑娘是来给姐姐诊脉的,总该稍稍客气些才是。

画眉心里转着念头,脸上却始终含着得体的笑容。

“甜米酒啊,江南一带也常饮的,进了京城还真是想念呢。”桃华见好就收,否则本是要替景氏解围才来诊脉,真闹起来反而得罪了崔夫人,那还不如不来呢,“那就麻烦这位姐姐了。”

“哪里,奴婢本就是来伺候姑娘们的。”画眉端着笑脸,转头示意小丫鬟去取酒,自己站到崔幼婉身后,轻轻拉了她一下。崔幼婉在桌子底下甩开了画眉的手,但也没再说什么。

文氏惦记着家里的女儿,略饮了两杯便起身告辞。蒋莲华的丫鬟已经觑着机会悄悄跟景氏说了刚才的事,景氏心里不安,便也顺势起身一同告辞:“待大姑娘病愈,再上门叨扰夫人。”

崔夫人当然也有丫鬟过来报了偏厅里发生的事情,便也顺水推舟并不多做挽留,起身送客。两家的马车出了崔家所在的街道,分道扬镳,蒋莲华才含怒道:“母亲,以后我们别来崔家了。”

景氏自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得安抚桃华道:“桃姐儿,今日你受委屈了,都是二伯母的不是,回去二伯母给你赔礼。”

桃华笑笑:“这不关二伯母的事,是崔家姑娘自己言语冒失,怎么当得了二伯母说赔礼的话。二姐姐也是怕二伯母在崔家受委屈。”

“哎——”景氏不由得也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揽着女儿道,“你二姐姐素来懂事……”

蒋莲华微微胀红了脸道:“母亲,我是认真说的。今日崔二姑娘太无礼了,便不说上门是客,三妹妹也是去给她姐姐诊脉的!她既这样瞧不起三妹妹,也就是瞧不起我们,母亲又何必再靠过去呢?不是女儿说句过河拆桥的话,父亲当初虽是靠陆大将军举荐,可这次得缺却也是靠自己的本事。何况就是陆夫人,也不曾这般——”

陆大将军的妻子是个性情温柔的妇人,对景氏也颇为有礼,并不因她是商人妇而轻视。她有三女一子,三女皆已出嫁,儿子却还年小,见了蒋莲华也十分喜爱,蒋莲华去陆家总是比崔家自在得多。

景氏看着女儿含怒的脸,口中答应,心里却直叹气。陆夫人自己出身低,乃是陆大将军未发迹前所娶,自不似崔夫人那般高傲。可是陆家儿子今年才只十岁,与蒋莲华实在年纪不配,不比崔敬年近弱冠且又未婚,否则她又岂是生来就愿意奉承人的?

桃华笑着打了个圆场:“二姐姐也别生气,好歹今日这脉诊过了,以后再不关我们事了。”

“对了——”在崔家不好问,这会儿景氏才道,“崔大姑娘的病到底是怎样?”

“不过是思虑过重。”桃华淡淡地道,“心中郁结,自己闷出来的。前头太医开的方子都是不错的,只是她自己不肯好,谁也治不得。”

“这倒奇了。要嫁做郡王妃了,却是闷些什么?”

桃华心里明白,嘴上只说:“想来是怕嫁到西北举目无亲罢。从未离过父母身边的,一下子就去了千里之外,难免害怕。”

景氏以己度人,若是蒋莲华远嫁,她也不舍,便点头道:“这是难免。可如此一来,若是怀抱不开,这病岂不是也难治?”

桃华心想多半不只是怀抱不开,或许药也没好生吃,今日她拿话狠狠吓了崔秀婉一下,若是能吓住了她老实吃药,想来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这些话不好说出来,便只随口应付了过去。

这边蒋家三人谈话,那边文氏的马车却已经回了江府,才回了自己屋里,就听见女儿又在小声哼哼着哭,乳母和丫鬟们围着手忙脚乱,见文氏回来,忙道:“夫人,姑娘又有些腹泻了,还不肯吃奶。”自有了第三代,江府里称呼都升了一级,外头一时还没改过来,家里人已称文氏为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