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这丫头霎时就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道,“小时候略识得几个字。”
“诶,略识得就是识得了,你们这些认得字的文化人都爱谦虚,我懂的。“柳小桃抚掌而笑,一副深谙此道的样子。
倒了半盏茶,食指一沾茶水,凭借着方才浮光掠影那么一瞟来的记忆,一笔一划地写着刚才偷看那沈浩账本得来的些许字眼。
柳小桃写得极认真,明月看得也是极认真。
“你说,这两个字,怎么读?”
桌上清晰可见的水渍衬在这梨木上漆的茶几上,不甚明晰,可这两个“又”一个“木”字的简单笔画倒是好认。
“回姨娘,此为‘双木’二字。”
“是什么?地名?还是什么东西的名字?”
“不知。”明月皱着眉头,抿着嘴。
“真不知?”柳小桃调高了音调。
“想起来了,”明月一个激灵,“小侯爷曾近开过一间小铺子,名字,便叫做‘双木堂’,姨娘问的可是这个?”
“双木堂。”柳小桃便是嘀咕着,便是点着头,一副深思的模样,忽而一拍桌面,“走,咱去看看。”
姨娘之命,明月这个小丫头不敢不从,含香水榭方才收拾好了东西,下人们见着这四姨娘就是携了丫鬟要出去,个个都是点头哈腰。
柳小桃笑得灿烂,自己过去,一个卖鱼的小丫头,哪里受过如此客气。
“妹妹这是要出门?”远远的一声,婉转动人,绕梁而来。
不消抬头,柳小桃就知道,这来者,是温姨娘没错了。
早些才是在自己的鞋子上做手脚,如今,却就是亲自而来了。
脸一黑,正想发难,却想到这断袖小侯爷告诫自己的“少惹她”三字真言,脸色一转,反身一句“姐姐来啦。”
这一声,真真是,妩媚动人,酥麻了这一院子刚打苞的挂花。
跨过门槛,绕过回堂,这温姨娘步子踱得是婉婉风华,柳小桃腰肢一摆,也是含笑烨烨。
自己在戏本子上听过的大户人家姬妾间斗气争宠的步骤是怎么来的?
柳小桃拼命地回忆。
“姐姐如今也有空来我这小院子?”第一招,先发制人,问其来意。
“看着妹妹早上摔了一跤,做姐姐的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温姨娘侧身,又是瞥眼示意身后环儿捧着的两双绣着菊花和金蓝葵的绣花鞋,做工是上好的,料子用的也是上好的,平常女子,看着,都会喜欢。
“哦,今早上啊,哎,都怪妹妹自己不小心,疏忽大意,你说,这平日里贴身的东西都出了问题,这往后啊,都得多个心眼才行,若不然,以后不知被哪个人害了,都不知道,姐姐你说?是不是?”柳小桃捏着手帕,学着大家闺秀一抿樱桃小嘴,此乃第二招,杯弓蛇影,指桑骂槐。
话已经说得有些尴尬了,温姨娘也是无话可接,僵着脸,腆着身子,低声只一句,“我这绣花鞋,是娘亲从青州最好的那家铺子里带来的,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如今……。”
“好了好了,我收下便是。”柳小桃与温姨娘周旋下来,只发现这温姨娘无论从神情还是语气,都和早上见到的有着云泥之别。
早上那个,虽然话语依旧婉转,可是那话里带刺,字字珠玑,一字一句,都似筹谋已久,只等看自己洋相罢了。
可傍晚这个,却是一副文弱委屈样,柳小桃一直信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傍晚这个温姨娘看着不错,索性手一摆,解决了这娇弱姨娘的委屈攻势。
“妹妹懂我就好。”温姨娘微微抽噎的模样着实,招人怜悯,那轻轻抖动的小香肩,更是要了柳小桃的命似一般。
“呵呵,没什么,呵呵呵呵。”柳小桃扯着老脸一路傻笑,心里只是嘀咕,这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这不过几个时辰,性子竟然可以差得这么大。
“若是妹妹不嫌弃,我那海棠苑,还备了些小酒小菜,是今年新进的桂花酿,不醉人,妹妹可要来试试?”温姨娘脸上还带着泪痕,眼里却是满怀的期待。
“不不不,不用了,”柳小桃连忙摇头摇得跟个破浪鼓似的,指了指日头,“我还得出去呢,还得出去。”
“出去?那妹妹的令牌可得带好了,若是丢了,回来可就麻烦了。”温姨娘好心提醒。
“令牌?什么令牌?”
“出府的令牌啊?妹妹难道不知道?侯府,可不是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的地方,妹妹没有?”
柳小桃老实的摇摇头。
“那老夫人的手谕呢?有那个,一样的。”
柳小桃又是傻愣愣地摇摇头。
“那……,”温姨娘慢慢地拖了个长音,终于是说出了柳小桃最不想知道的结果,“妹妹,你今个,恐怕,是出不去了。”
砰地一声,柳小桃一掌就是拍在了这大理石的石桌上,眉宇间画了个重重的“川”字,牙关摇得咯吱咯吱响。
夕阳无限好,只是出不去。
残阳的余晖似金色的缎子一般铺展开来,笼得巴陵城一抹神秘醉人的色彩,洞庭湖这时候,定然也是渔歌荡漾,吆喝声遍地,只可惜,柳小桃已经听不到了。
柳小桃看着这侯府院子里头精雕细琢出来的盆景石台,温姨娘早早地回去了,下人们也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自己如今独有明月陪着,却依旧感到不自在,不洒脱。
“明月!”柳小桃大声一喝,吓得明月连忙垂首候着,吓得这梧桐树上的乌鸦都跳了两跳。
似憋了许久,柳小桃才是深吸一口气,脸色突然一变,眉毛眼睛倏地就是皱成一团,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
“快,快,快,给我揉揉,方才那一掌拍猛了,痛得我的心肝脾肺肾啊……。”
“来了,来了”,明月连忙就是抓着柳小桃那只通红略肿的手,小心的吹着气,细心的揉了起来,边揉边劝,“姨娘何苦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能出去也罢,外头那么乱,在侯府里岂不是更好。”
“我哪里是在气不能出去,”柳小桃憋屈地偏过头,小声嘀咕道,“我是在气,这断袖小侯爷写契约的时候,明明也该让我知道,这侯府,竟然,还这般不自在,连出个门,都还这么难。”
“断袖?契约?”明月揉得认真,没有听清,独独隐约听得两个词,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