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午睡,大概是宫里炭盆放得多了,有些燥热,老睡不着,却听到门口有两个小宫女在悄声谈论。“今日总算能轮到我当值,能见到摄政王,端茶给他的时候,他对我笑了下呢……果然和其他姐姐说的一样,再和善不过的一个人,真想不到他怎么样带着建章军杀了那么多鞑子的。”
另外一个却是轻笑:“看看顶什么用,要我说,听说摄政王妃十分不受宠,你年纪还小,不若花点门路打点下尚宫局,能派去摄政王府当差,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儿。我是要到年龄出宫了,爹娘在外边听说紫禁城破了都要哭瞎了,前儿紧着花了许多钱来打听我的下落,怎么着这次我都要出宫了,听说宫里人手不足,还不知能不能顺利放出去呢,我夜夜都想着回家,说是家里已是给我订了一门亲,只等着我家去。”
苏欢坐了起来,心中觉得火热烦躁,身旁服侍的绿罗赶紧过来问:“娘娘要喝茶么?”
苏欢冷冷道:“门口两个当值的宫女妄议朝中大臣,拖出去杖毙。”
一旁绿罗心中一颤,那两个宫女她□了数日才选了来服侍的,已算是伶俐的了,如今宫中人才凋零,太后又十分挑剔,略有不称心便要杖责,尚宫局那边都是无人愿意来当差,老成些的宫女都是千方百计躲着慈庆宫,好不容易有两个趁手些的,又要打死,打死事小,一时半刻又能找到什么人来使唤,她略有迟疑,想劝一劝太后,却看到苏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莫不是连你也不听我令了?”
绿罗吓得赶紧垂头道不敢,便下去发落那两个小宫女。
苏欢恨恨地喝了口水,仍觉得心头火烧,一切都如此的不合时宜,宫女还能熬到放出去成婚和家人团聚,她呢!却要在这宫内守一辈子活寡!
苦捱了一段时间,这日隔着纱帘和摄政王议政,苏欢想到宫女们说的话,仔细打量朱允炆,果然发现,这还真是个十分英俊潇洒的男人。虽然穿着黑色朝服,却更显得肤如白雪,威仪甚重,姿态优雅,面上总是微微含笑,凤眼看人的时候,总是若有情一般,直让人心痒痒。
苏欢旷了多日,忽然觉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起来。
待议政完毕,苏欢道:“久闻摄政王武功盖世,如今皇上年幼,宫中又才历劫,鬼气森森的,不知摄政王能否在御花园给皇上舞剑一番,也让皇上开开眼界,也借借摄政王身上的正气,荡荡宫里的阴气,不然,哀家和皇上夜里都觉得好不怕人呢。”
朱允炆愣了下,辞道:“臣还有朝事在身,太后娘娘若是觉得宫中阴气太盛,臣可使人招高僧到宫中做个大的法会,也能度阴魂,为太后皇上祈福。”
苏欢意兴索然,道:“便如王爷所说,着礼部去办吧。”又笑道:“年初一哀家见过摄政王妃,长得真是如玉人一般,如何哀家却是听说摄政王颇为冷落王妃呢?这样好的人儿,摄政王还是看不上么?”
朱允炆听到事涉私隐,心中已是不喜,淡淡道:“太后娘娘想是听差了,臣不过是忙于朝政,留于家中较少,并无冷落王妃之事,娘娘明察。”
苏欢轻笑一声道:“也是,摄政王这样英雄人物,一般的循规蹈矩的闺阁女儿哪里配得上呢,依哀家看,也就先贵妃娘娘,诚意伯的嫡女,能张弓骑马那样的巾帼英雄,才能配得上了,可惜天不假年,已是香消玉殒了……”
朱允炆冷冷道:“太后娘娘请慎言,此言有辱先帝及妃嫔清名,还请勿信口开河,臣前朝还有事,告退了!”说罢施礼后便拂袖而去。
苏欢恼火心道:怪道父亲大哥都说摄政王油盐不进,十分难缠,果然滑不溜丢,这数月来议政,苏家若是提的奏章不合他意的,则朝堂纠结党羽,一片反对之声,连士林中人,也被花炫等朱允炆的党羽所掌握舆论,自己后宫又不能干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父兄势弱。
她心中满腔烦恼,自带了大定帝回去,让乳母先带回宫内安置,便在御花园内散心,却正是隆冬时节,御园内草木凋零,雪盖风凄,冷飕飕的哪里有什么看头,她更觉郁郁,正要回宫,却看到斜刺里忽然出来一个身穿大内侍卫服的男子,向她施礼道:“卑职见过太后娘娘。”
苏欢吃了一惊,定睛一看,却见那人年纪甚轻,高挑个子,红脸膛,浓眉大眼,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她道:“如今天寒地冻,太后娘娘还需保重玉体,不要着了风才好,皇上年幼,还需要娘娘扶持呢。”
苏欢这才认出他来,可不正是之前带人抓了王太医的罗统领罗灵么,自从那事以后,就被常皇后冷置了,没多久也失了统领之职,只担任个小小的侍卫队长,如今大内侍卫统领正是刘廌,如今诚意伯势大,加上如今国乱方定,她虽深恨刘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一身蛮力,武艺过人,保护宫廷内安全还是令人放心,因此也就忍了。
她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是罗统领啊,啊,哀家忘了,如今大内统领是刘廌了,罗统领如今在哪里领职啊?”
罗灵面上掠过一丝尴尬,又满面笑容道:“无论哪里当差,卑职都是一心效忠太后娘娘,为太后娘娘分忧解劳的,哪能挑肥拣瘦的挑职位呢。”
苏欢心中暗忖觉得这人倒是会说话,也只是微微笑道:“只是哀家却只喜欢能干的人,却不是人人都配为哀家分忧解劳的。”
罗灵仍然满面春风道:“卑职自然是为了主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的,至于能不能干,太后用用便知道了。”说罢便向前一步,侧身给苏欢让路道:“太后请往前,凝香亭那儿,让宫人烧上火炭在柱子里头,一点儿都冷不着,又能赏红梅,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苏欢感觉到男子靠近过来身上的热力以及淡淡的松柏香,心中一动,上下打量了罗灵一眼,只见他身材甚是精干结实,笑起来颇有些风流的意态,又事事考虑妥帖,人颇为知趣,又添了几分喜欢,笑道:“既然看你如此知趣,哀家便去那儿赏赏红梅。”
凝香亭四根柱子已是燃起了炭,又围上了红毡,亭中已摆放了果品、蜜饯,铺上了软毡,苏欢坐下,张目四望,果然见周围红梅绽放,香气袭人,心中喜悦,又看了看那罗灵,却又是垂手恭敬立于亭下,适才那趋奉亲近仿佛只是错觉,身姿笔挺,配着剑,扎着紧紧的腰,倒是英武,腿看上去很是修长有力,大冷天也只穿了薄薄的大红侍卫裤子,风吹过隐约可见肌肉虬伏,苏欢心下一热,只觉得有一丝春/意袅袅升起,在朱允炆那边遭受的挫败已抛之度外。
当夜,苏欢在慈庆宫秘密召见了罗灵,一试之下,果然利不可挡,又是个惯于风月,嘴甜舌滑的惯手,床帏间一力奉承,苏欢久旷之下,尝了这与昭平帝有别的滋味,好似渴中新得水,食髓知味,更是夜夜偷欢起来。
没多久在太后的一力坚持下,罗灵任了大内侍卫副统领,总管慈庆宫的安全保卫,职务之便,更是大胆的恣意妄为起来。
作为侍卫统领的刘廌却是略听了一些风声,悄悄回去和诚意伯商量。刘琏叹道:“如今幼帝还要靠她抚养扶助,苏家也势大,那家子做事狠绝,徐太后死得蹊跷,身边宫人据说都一同殉死了,魏国公如此势大,也拿不到真凭实据,奈何他们不得。你无真凭实据还是莫要去捅那马蜂窝的好,宫里险恶,你还是寻个机会莫要在宫里任职了,寻个自由些的职位,且好好寻访你妹子为上。”
刘廌也是担忧道:“就只前阵子回来过一封信,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查,只叫人看了下,说是永平府那边一代的纸张,倒是江湖上最近出了个观音侠,据说是个年轻女子,喜全身着白衣,蒙面纱,行侠好义,我打听了下与她交手的人,那武功套路倒有些似妹妹,年龄和在江湖出现的时间也对得上。”
刘琏无奈叹道:“多半是她了,你细细找个心腹之人去寻访下她,不要惊动了地方官府。”
刘廌应了下来,自去筹谋如何从大内侍卫中脱身,倒不如索性让给那罗灵也罢了。
☆、61珠玉满玉堂
大年初十,江府的花厅里,暖香袭人,笑语殷殷,江家出嫁的大姑奶奶王夫人、二姑奶奶谢夫人都到了,又都各自带了自己的女儿们,满堂花团锦簇,好不热闹。江老夫人正坐在堂上和她们叙旧。
一时江文恪也来了,上前施礼见过两位姑母,身上不过是青绿色竹叶纹锦袍,简单的束了冠,动必遵礼,却是一派落落大方,潇洒清标,方夫人、谢夫人都不禁眼前一亮,纷纷笑着感叹道:“恪哥儿都这样大了。”又抹泪道:“若是大哥还在看到恪哥儿如此出息便好了。”
江老夫人也伤感了一番,又道:“还不来见过你这些妹妹。”
江文恪少不得一一见礼,王家来了三个女儿,大姑娘含薰,红裙蓝帔,眉目精致,颜色艳异,光辉动人;二姑娘含真,身体微丰,面团团如月,笑起来却有浅涡,十分甜美,穿着件嫩黄袄裙;三姑娘含璞,垂鬟接黛,紫衣粉裙,顾盼间百媚横生,三姐妹年纪相差不大,含真却是庶出。方家却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姑娘竹君是庶出,身量颇高,绿裙白衣,娴雅文静,二姑娘兰君却还年幼,才十岁,穿着红衣红袄,倒扎了双鬟,戴着金锁,嘴巴微微上翘地含笑,直如年画上的娃娃一样讨喜可爱,好奇地上下直打量着江文恪。
几位表妹含羞见过了江文恪,江老夫人又笑道:“在京城多年,竟不知大妹妹、二妹妹有这样百伶百俐的女儿承欢膝下,如今看来真是羡煞我了,不过我在京城也收了个干女儿,是文恪朋友的妻子,因文恪朋友行商在外遇到战事失了消息,京城城破,又大着肚子怀着孕无处可去,便随着我回来了唐栖,我便叫了她也来认认亲戚,将来也好来往。”
王夫人、谢夫人在江老夫人回乡时便遣人问候过,自是早就知道她认了个干闺女的事,倒也想见见,便都笑着道好。
江老夫人便忙着叫人去请林萱,又笑道:“我这干女儿生的女儿,年快三岁,十分可爱,只是有一桩不美,口不能言,一会儿还请多多包涵了,切莫露出惊疑之色才好。”
众人心下诧异,却也都应了不提。
一时林萱已是带着曦娘来了,身后香附抱着福哥儿。众人只见她衣着朴素,秋香色衣衫,虽然才生过孩子,却容止纤丽,上前施礼时娴雅大方,牵着的女童穿着鹅黄缎面皮袄,柳黄百褶裙,不过三岁的女童,居然就用上了整张的白狐皮做了小小的一领昭君兜帽披风,毛茸茸的雪白的狐毛挡住了她雪白的小脸,进了屋里小丫鬟替她解下披风,便看见她头上双鬟、脖子和手腕上均环绕着指顶大的珠链,粒粒圆整,珠光莹莹,衬得她粉妆玉琢,却是神色严肃,黑沉沉的眼中冷光流动,完全看不出是个身有残疾的孩子。众人心中各自暗暗一番计算。王夫人、谢夫人赶紧都各自给了见面礼,林萱谦虚了一番收了,又一一见过列位表妹,序齿起来,竹君最长,林萱次之,其余都略小些林萱,便一番姐姐妹妹的叫起来。
曦娘一时看到这样多的生人,已是紧紧依偎着林萱,林萱再三催促,才勉强行了个万福又闪到林萱身后,江老夫人笑道:“曦娘还小呢,羞涩得紧,大家勿怪了,萱娘快来坐我身边来,萱娘可是有一手高明医术,大家可别怪我自夸,我的耳鸣,睡不好,均是她给天天的来推拿针灸才治好的,不是亲生,倒比亲生的还亲。”
林萱赶紧谦虚地说了两句,她原本就不善于应对,不过说了两句就只坐着微笑着听她们叙旧,并不多言。
叙旧告一段落,廖妈妈上来说饭厅已是准备好宴席,江老夫人便请大家移步就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