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片转动,开机的喊声此起彼伏,赵亦举着一只伤手,总算再次进入了拍摄现场。
拍戏,比想象中要复杂和枯燥的多。
一遍遍调整磨合,每一个人,每一台机器,像巨大机器上转动的齿轮,一个出错,满盘皆错。群演真正上戏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正好给了赵亦观摩学习的机会。
她默默观察,慢慢修正自己的认知——文化产品,和她熟悉的金融产品真的完全不一样。
如此感性,难以量化,无法用简洁的方程式来概括描述。资方永远瞄准产品的投资回报,通过衡量需求,设置模型,力图最大化投资回报。但这件产品究竟在瞄准买方的哪种需求,她居然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单就这部作品而言,似乎导演自己都说不清楚。
新生代导演,不太有话语权,作为整部剧的创作中心,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种悲剧。赵亦眼看着制片人打电话来提要求,女主演对剧情提要求,甚至执行导演都仗着资深经验来挑战两句……才短短一天,一个关键情节就被改了好几遍,不由怀疑等到最后完成剪辑,故事是不是已经变成和初创剧本截然不同。
夹带的私货越来越多。
女主角的要求也格外多。
基本都集中在“如何更好地展现本人美貌”这个方面。哭起来要美,逃命要美,连滚带爬跌进泥坑也要美。实在无法达到她的要求,就火速修改剧情,编剧助理的配合程度极高,赵亦认为她应改名为女主角个人助理。
柏钧研从头到尾不发表意见,戏里戏外一以贯之的冷脸,仿佛一进影棚,他就真的变成了生人勿近的小王爷,而不再是他自己。赵亦想,这可真是典型的体验派演员。与他相比,林倩迪属于百分百超脱派,演什么都像她自己,哦,不,像她自己的自拍,加了三道滤镜。
赵亦像一台精密仪器一遍遍扫描全场,因为身材娇小,又做素净的村妇打扮,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但陈苹苹个子高,脸上又总是元气十足的兴奋表情,到底还是引起了注意。
“我拍戏不喜欢许多人看着,林导,能不能清清场呀。”
林倩迪娇声抱怨,对陈苹苹和赵亦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的心胸只有针鼻大,为了陈苹苹的一句话就百般刁难,实在记仇得很。很快工作人员上前来赶人,赵亦拉住想要抱怨的陈苹苹,闷不做声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影棚一角,柏钧研靠在躺椅上休息,墨镜扣在鼻梁上,大约是睡着了。这一整天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目光对视也不曾有,但她就是觉得空气中似有若无飘散着某种名为“尴尬”的情绪,藕丝似地拉扯不断,十分扰人心神。
理由?说不清。又是一件无法用方程式来描述的烦心事。
外面的雨下得极大。
漆黑夜幕中,无根水如倾如泼。檐下挤满了躲雨的群演,据说半夜还有另一场戏要开拍,一群人顶着不知哪里捡来的遮雨油布,挤在一起靠体温取暖。
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赵亦和陈苹苹不方便一起挤进去,只能贴墙站着,尽量让屋檐多挡一点雨。奈何风还大,整条走廊都被淋得湿透,没一会儿,赵亦的裙子已经湿了一半,沉甸甸贴在腿上,寒意慢慢渗了进来。
脑袋昏沉,眼睛发晕,好像又有点发烧的迹象。
陈苹苹让她尽量靠里站,自己挡在外面,拍胸脯说她从小干农活,水稻田里插秧一站一整天,这点风雨都是小意思。赵亦心里发暖,似乎身体也不那么冷了。她和陈苹苹紧靠在一起,闻着空气中雨水的气味,居然渐渐还有点犯困,看看手表,夜里十一点,已经到了她该睡觉的时间。
“妹子,这儿睡觉容易着凉,醒醒诶。”
陈苹苹轻拍赵亦,没用,她感着冒,再加上生物钟,真是站着都能睡过去。一旦睡意上来,寒意便更清晰,赵亦昏昏沉沉发着抖,忽然觉得风声一小,一把巨大雨伞挡在眼前。
撑伞的是个黑衣壮汉,彬彬有礼的脸:
“二位是否需要雨伞?”
壮汉先生客客气气,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穿得像个詹士邦,说完还把手伸进怀里,用掏枪的姿势掏出几个方形塑料袋:
“二位是否需要暖宝宝?”
“……”
体贴的山形壮汉和他从天而降的雨伞,将赵亦和陈苹苹挡得严严实实,几乎一点雨丝都淋不到。陈苹苹心里感激,忍不住搭话:“大哥,多谢您,这大晚上的,您站这儿干嘛呢?”
壮汉身姿笔挺、目不斜视,似乎不愿多聊,半晌才答复:“上班。”
……大半夜的,又不是去银行提取巨款,剧组为啥要请个保镖站门口?他这是上的哪门子班?
直到室内那场戏散场,陈苹苹才明白他是上的哪门子班。演员陆续带着自家团队往外走,越是大牌越有排场,等到男一号出来,身边已经围了六七个人。黑衣壮汉一看柏钧研出现,立刻对赵亦和陈苹苹欠了欠身。
“抱歉,该走了。”
说完快步追上去,将伞罩在柏钧研的头顶,随之一同消失在雨幕之中。
赵亦一愣,心中涌起说不清的窘然。
一不小心,又沾了人家一回光。
第12章 花田
竖街镇的天气阴晴不定,连绵的阴雨接着连日的响晴。后几日,太阳那叫一个大,午饭时所有人都在找树荫,唯独赵亦寻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干涸水沟,晒是晒了点,胜在清净。
一日三餐是她的思考时间,最近她需要思考的事委实有点多。一部好的影视作品究竟如何诞生,光是这个宏大的课题已经扰得她心神不宁,时不时还有柏钧研在脑海冒一小泡,简直烦人至极。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人的态度变化?
她根本不是喜欢揣摩别人心情的那种人!
赵亦坐在水沟旁默默吃饭,突然脸上一凉,一听沁着水珠的七喜贴在她的面颊。
“小丫头,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颜忱书不知从哪里冒出,伸手帮她扶住摇摇欲坠的饭盒,一只手吃饭果然还是不太方便。校草的表情堪称巴结,瞳仁乌黑,眼神温润,莫名让人想起秋田犬。赵亦原是爱护小动物的人,这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女性气质之一,但颜忱书那句“小丫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这孩子才刚十八岁吧?想她常年修炼御姐气质,涂上红嘴唇也能体现一定的霸道总裁范儿,怎么是个人就觉得她疑似未成年?
“因为如果不够勤奋,最后就会像你一样。”她一脸冷淡。
“……像我……哪样?”颜忱书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