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跪下请罪,“下官该死。”
白容冷笑,示意她继续说。
“下官身为侯爷的谋士,却不能为侯爷排忧解难,让侯爷遭受小人蒙蔽利用,是下官失职,下官该死。”
白容脸色难看至极,呵斥道:“放肆!”
燕云歌无惧道:“此事的确是下官借了燕行的名义自作主张所为,严昆何宴之流贪赃枉法,视王法于无物,置天威如不存,早成当地一害,下官身为督察巡抚,职责所在,此人不得不除!”
白容忍怒:“燕云歌你……”
“下官知道侯爷一向是谋大事者,心谋远见非下官之辈可比,侯爷或许有自己的考量,非下官可以猜透,但下官为了国中安宁,为了朝堂清正之风,不得不稍稍施以手段加以制衡,”燕云歌打断他,“侯爷身份尊贵,以身犯险的事哪能让侯爷去做,毁了一世清誉不说,若再惹来皇上的顾忌与揣测,侯爷何苦。”
好一张利嘴!白容紧抿着唇。
燕云歌见此,放缓了语气,微微叹道:“裙带之臣哪有稳固可言,后宫一杯茶兴许都能让他万劫不复,就算这次下官不出手,以严昆的张狂作风,他出事也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侯爷又与他关联密切……”
“闭嘴!”
燕云歌见好就收,垂首道:“下官该死。”
白容起身上前,微微弯腰,手指一勾,捏住燕云歌白皙的下巴,强迫抬起,咬牙切齿说道:“你是该死!”
燕云歌忍着下巴的疼痛,轻笑了声,“侯爷现在是想灭口吗?”
白容不答。这女子平日冷漠,笑起来却分外明朗,言语犀利得让人难以接受,但也不是毫无道理,严昆不过是他筹措军费的一枚棋子,只要时机成熟,他焉有不杀之理。她言词激烈,情义真真,好似全心为自己着想,若非那眸子里一星半点的冷淡光芒,他差点就信了。
白容看了她半日,才悠然说道:“你还真疼燕行。”他轻而又轻的叹息,手指摸到略薄的红唇,“要到什么时候,你也能来疼疼我呢?”
燕云歌先是一呆,而后只能当自己没听见,说道:“何宴的事,还望侯爷三思。”
白容冷着脸不语。
执迷不悟。燕云歌在心里冷笑。
突然下巴吃痛,她整个人被拉了起来,面前的俊脸放大,眼见红唇就要贴来,燕云歌想也没想的推开他,退了几步,忍着怒火道:“侯爷请自重。”
“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燕云歌沉了脸。
白容道:“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他。”
“我介意。”燕云歌转身就要走。
白容低呵,“站住。”
燕云歌停步,“侯爷还有何指教?”
“他们配不上你。”
他们?是说秋玉恒和燕行?燕云歌侧目,笑了,“侯爷以为什么样的人配的上?”
白容正要答,燕云歌拱手一声,“下官告退。”
眼见她离去,白容低骂一声,拂袖挥落了案桌上的文书。
燕云歌到出了白容的府邸,才猛然想起赵灵的事情,猜想赵灵一时半会的不会有危险,当下调了头先去与文香碰头。
她来前回了趟燕楼,知道文香借着探视的名义已暂住燕府好几日,眼下正是两人互换的好时机。
燕云歌轻松潜入相府,一路畅通无阻到东苑,远远就听到笑声。
两名女子缓步走来,前面那个姿容尤其秀丽,能将青衣穿得这么明丽生动,除了正戴着自己面具的文香,再没有别人。
只是她穿得要清冷些,而文香显得俏丽许多。
季幽陪着走来,好像有所察觉地抬头望了一眼,随即作礼:“夫人。”
莫兰带着张妈来到东苑,含笑问:“一一你要出去吗?”
“母亲。”
燕云歌站在树上双手环抱,看着另一个自己轻撩衣摆,缓步迎上美丽的妇人,“我正想去看你呢。慧娘最近害喜厉害,我想母亲这几日必定忙得很,左右我也无事,或许能帮得上忙。”
说话间人已到了莫兰身侧。
莫兰握着她的手微笑:“你能帮什么,这些都有张妈操心呢。”
“张妈要照顾母亲,又要打理府里诸事,我为她分劳也是为母亲分忧。”
“你有这个心就行了。”莫兰拍拍她的手,慈爱的笑道,“我来是告诉你,秋玉恒来了。”
文香皱了下眉:“不见,他来几次,我都不见。”
“不许再闹脾气。”莫兰拉着她的手要进屋,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有心来求你这么多次,你再不见,就是你的不是了。”
文香道:“可是……”却闻季幽虚咳了几声,话头一转马上道:“好吧,见就见吧,可是我要先去换套衣服,劳母亲稍候。”说着拉起季幽就往内室去。
三人一会面,文香压着声音兴奋道:“小姐,你可回来了。”
燕云歌已经在更衣,微笑说:“我要知道你整天顶着我的名义咋咋呼呼的,我早就回来了。”
文香叫苦不迭道:“我与小姐是云泥之别,骗骗秋夫人还成,可一对上老将军,他还没发话我自个心里都发虚,反正东苑平常也没什么人来,便寻了个茬躲这来了。”说着恢复她本来平凡无奇的小脸,还甚是感慨地说,“不过,小姐的娘亲是真的很好,看见她我就会忍不住想向她撒娇,就怎么都装不下去。”
燕云歌一撩衣袍,坐下没有笑,反是屈着手指轻轻扣了桌面,面无表情。
文香不由收了笑,正想解释,季幽察觉到气氛有异,先问出了口,“赵灵没和小姐一起回来,是她出事了?”
“她暂且无事,”燕云歌回答,又静了一会,略显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我想在宫里安排自己的人。”
季幽惊讶,听出她这不是试探,声音都绷紧起来,“小姐是想让我进宫?”
“不。”
季幽意外,“那是?”
燕云歌不作声。
季幽马上想到另一个可能,吃惊道:“小姐是想让那些孩子进宫?”
文香同样吃惊,脱口就道:“他们中最大的也才十二岁,他们进宫能做什么?”
“十二岁不小了。”燕云歌温淡道。
“小姐,我们可以直接买通宫里的人,燕茴他们还这么小,就是进了宫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季幽回想那些孩子往日乖巧单纯的模样,着实不忍心。
燕云歌眉目平淡,未见一丝不忍,只道:“就是小才有机会,谁也不会防备,不会注意他们。换你和赵灵,太惹眼了。”
赵灵贪玩又粗枝大叶,在宫里根本呆不住,血影气质冷硬杀气随身,哪有半分宫女的样子。至于季幽,那个男人的一句“除了她”,让她不得不忌惮。
被关进大理寺五年都没变过脸色的人,在听到她要送季幽进宫竟会沉默的没了言语,若说他对季幽无情,谁信呢。
想到这,燕云歌微微笑了。
见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季幽不免心寒了几分。燕茴是小姐亲自赐的姓,小姐曾说要对她着重栽培,如今才知是要当她作棋子安排。
燕云歌转头看了季幽一眼,见她脸色怪异,猜她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决定,不愿她多想,便温声道:“往宫里塞人并不容易,也不是谁都能去,我只是有这么个念想,成与不成还都是两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事情等赵灵回来,我再与你们细说。”说着,人起步往外走去。
季幽眼里藏忧,立在原地许久。她拿不准小姐这番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以退为进。
如果燕茴他们真进了宫,宫中人心险恶,又险象环生,做贵妃做娘娘的都少有能善终的,何况宫女太监?
季幽与文香对看了一眼,面色皆是凝重。
“一一,好了吗?”外头,莫兰的声音传进来。
“母亲。”帘子掀开。
听到声音,莫兰先是有点意外,目光很快柔软下来,甚至有点闪烁,“你回来了。”
燕云歌微愣,垂眼道:“是……只是叨扰了母亲这么久,现下得回去了。”
莫兰听着喉咙发酸,女儿才回来就又要走,她有好多话还没问,想知道她最近好不好,有没有瘦,做的事情有没有危险,想知道那位假扮她的姑娘是谁,想知道好多事情……
莫兰抹着眼泪不说话。
燕云歌冷漠的眼睛里多出些无奈,有些为难道:“母亲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张妈连忙借故退下。
莫兰忍着泪,摇摇头,只是伸出手,仔细摸着燕云歌的眉眼,“我只要知道你平安,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我很好,”燕云歌不愿意说太多官场上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我去了惠州,燕行他也很好。母亲转告慧娘一声,外头这几天的消息都不用去信,我不会教燕行出事。”
莫兰这才想起近几日来燕不离的神色匆匆,之前还在担心会是她出事,如今方知是燕行。
“你不要做为难的事,燕行那……再不济还有你父亲会为他打算,一一,你千万保全你自己。”
这话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却未有这一刻般如此动容,大概也是她做了母亲的缘故,明白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感情。
过去是她没有珍惜这份母女亲情,所幸,现在开始也不晚。燕云歌嘴角温笑,“好,我会为母亲保全自己。母亲,我先回去,过几日再来看你。”
莫兰莞尔:“三天两头往娘家跑,也不怕被人笑话。”
燕云歌笑笑回:“只要能让母亲高兴,笑话就笑话吧。”说着,母女牵着手一起走到门口,又停下道:“我有个朋友会在东苑小住段时间,母亲若闷了,就来找她聊聊。”这个朋友自然是文香。
莫兰没去问是谁,点着头,眼泪又要出来,燕云歌好言安慰了好几句,才将人哄住,交去张妈扶着。
才出了府,燕云歌望着猛烈的日头,突然头晕目眩,脚步发软,天旋地转间她在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
云歌念的诗来自苏轼的《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