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精神抖擞,端庄福了福身,客气道:“拜见大人。多亏您拨冗指教,否则我们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该从何看起。”
刘桐年逾不惑,清瘦斯文,抬手虚扶道:“不必多礼。我身为县丞,操持粮马乃是分内职责,你们却是费心了。”说完,他颇感兴趣,好奇问:“我听知县说、你是在都中尝过土豆的?”
“是。”
刘桐又问:“那,可曾亲手栽种过?”
姜玉姝险些点头,瞬间却告诫自己:绝不能点头!假如承认种过,怎么圆谎?她心思飞转,硬着头皮答:“虽未曾亲手栽种,但我记住了当年番商传授的经验之谈。”
什么?
原来,姜氏根本没种过?她甚至连纸上谈兵都称不上,竟只是道听途说?
空口无凭,一面之词不可尽信。或许,她嘴里的“道听途说“全是撒谎。
啧,也不知姜氏给县令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潘大人深信不疑,吩咐我认真帮着张罗……刹那间,刘桐几乎露出不悦之色,最终却因顾忌郭家亲友势力而隐忍,平静道:“记得就好,到时尝试着种植即可。”
姜玉姝敏锐察觉对方的不满与狐疑之意,却无法坦言相告,暗感憋屈。她佯作一无所察,正色询问:“大人,我想四日之内了解连岗、饶安、甘桥和月湖四个镇的耕地,您看行不行?”
“抓紧些赶路,应该可以。”虑及自己得一路引领,刘桐想了想,提醒道:“其实,赫钦县内有几个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的镇子,你怎么不挑它们?”
姜玉姝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仔细读过赫钦县志,昨晚也问了好些当地人,得知您提的那几个镇位于山谷内,地势较低,且闷热。而土豆性喜冷凉,需要疏松透气、凉爽湿润的土壤,本不宜在炎夏下种。”
“那你还——“刘桐越听越生恼,气极反笑,勉强克制着问:“此物既不宜在夏季种植,你为何请潘大人张罗耕地与农具、人手呢?”
姜玉姝心平气和,刚扭头,郭弘磊便会意,接过小厮手提的篮子递过去。
“仓促下种是有苦衷的。”姜玉姝从篮内挑了颗土豆,举高告知:“大人,请看这表面微洼处的凸起,再耽搁几天,估计就发芽了。足足两万斤粮种,若是毁在地窖里,岂不可惜?”
“这……”刘桐头疼地审视,“说是豆,它却像薯类。”
“是有些像。”姜玉姝耐性十足,宽慰道:“虽说现在是夏季,但我们从府城一路赶来,途中频频爬坡,便知西苍地势南低北高,赫钦比府城凉爽多了。依我的愚见,只要仔细寻找,未必不能发现一处合适的耕地。”
“未必不能,也未必能。”刘桐皱眉沉思。
郭弘磊按捺着,朗声劝道:“大人,横竖赫钦暂无别的种子,与其让田地白白荒着,不如试试新粮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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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桐犹豫片刻,最终叹道:“罢了,朝廷有旨、州府有令,赫钦不种不行,如今也顾不上琢磨收成,先冒险试试!既如此便启程,尽快挑一片地,遵知县命令,十天之内下种。”说完,他率先登上马车,弯腰钻进去坐着,掀开帘子催促道:
“快些,我先带你们去连岗镇!”
姜玉姝又福了福身,“有劳大人了。”
“上去坐好。”郭弘磊扶了妻子一把,而后把粮种塞进去,自己才跨上车。三个小厮则一同赶车。
“驾!”
于是,两辆马车分别载着刘桐和郭家人,七八个官差则带刀骑马护卫,匆匆出城。
马车简陋狭小,无门亦无帘,一阵阵晨风从敞开的门窗涌入,凉爽怡人。马儿穿过县城街市,蹄铁跺在石板路上,清脆“嘚嘚“响。
姜玉姝靠着车厢一角,拿着颗土豆,翻来覆去地观察,苦笑了笑,叹道:“唉,依我猜,刘大人心里八成把我当骗子了!其实也难怪,毕竟‘我’确实没种过,却敢揽下大差事,简直像是胡闹。”
“无妨,等你把它种出来,所有人自然不会再质疑。”郭弘磊安慰道。车厢狭窄,他一坐,便占了大半位置。
随着马车颠簸,两人时而挨着,时而分开。
姜玉姝全神贯注地考虑差事,无暇分神想其它,小声问:“你觉得我能种出来吗?坦白说,我心里有些没底。”
时空已变换、陌生的边塞、季节又不对、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着落……她冥思苦想,越想越忐忑。
郭弘磊沉默数息,索性抽出她掌中的粮种,打岔问:“这种粮食味道如何?”
姜玉姝登时眼睛一亮,既兴奋又期待,欣然答:“土豆既能当主食,也能做菜。作为主食的时候,可蒸可烤,也可制成较耐储藏的粉或粉条。”她滔滔不绝,“假如做菜,花样可多了!煎炸炝炒焖炖烩等等,总有一样你会喜欢。”
“唔,听起来很不错。”郭弘磊彬彬有礼,“郭某拭目以待。”
姜玉姝同情道:“像西苍这样既不适合栽种水稻、又常起战乱的地方,应该多琢磨几种粮作物,而非只盯着麦子和苞米。其实薯类就挺好的,产量高,又不难打理。”
听着听着,郭弘磊顺口问:“这些全是当年的番人告诉你的吗?”
“……对!”姜玉姝重重点头,硬咽下未完的感慨。
郭弘磊赞道:“时隔多年,难为你还记得清楚。”
姜玉姝心里发虚,笑了笑,谦逊表示:“凑巧罢了。”
午后。连岗镇
一行人顶着烈日走在田间小道上,大汗淋漓,衣衫半湿。
沿途苞米已被掰起,连秸秆也收割了,一望无际。
刘桐背着手迈方步,威严问:“庄稼可都收起来了?”
本村里正赔着笑脸,毕恭毕敬答:“回大人,全都收上来了。”
“今年收成如何?”
里正立刻愁眉苦脸,“仍是老样子。”
刘桐吩咐道:“叫你们村的人把夏税准备好,按时上交给官府。”
“是。”里正点头哈腰,与随侍村民一道,内心破口大骂征税的朝廷、官府以及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