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那男子瞅了银子一眼,竟不伸手来接,口内说道:“多了,没钱找去,且先记帐吧,改日再说。”
言罢,扔下呆呆的夜璃歌,自行去了。
夜璃歌行走世间多年,着实没有见过这样的事,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嘟哝一声收了银钱。
皆因她出身显贵,所见所识之人,勾心斗角,逞武扬威者多,反少了“淳朴”真意,如今见了这等类似“桃源”之民,反而很是震惊。
不过,震惊之后,她也很快平静了,挑了间稍稍雅净的厢房,自己动手收拾了,解下行囊,取出被单铺于木榻上,就势躺下,望着灰朴朴的屋顶发呆。
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去种种,倒真成了云烟二字,飘了散了。
绷紧的心弦渐渐松驰下来,忧思多日的夜璃歌,难得沉入酣美的梦乡之中……
她倒是安逸了,却不晓炎京城中,宏都城中,因为她的“不告而别”,平地生出多少的风波来……
第九十六章:惘然
“不见了?”
君王的雷霆震吼从丹墀上传来,在火狼头顶炸开。
全身僵硬地跪在浸冷地面上,火狼一动不敢动。
“说说看,”傅沧泓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眉眼之间俱是焦迫和不安,“怎么个不见法?”
“据伏幽传回的消息,说金瑞与璃国即将联姻,安阳涪顼闻说后,怒冲冲离开摄政王府,之后不久,夜小姐也离家出走……”
“联姻?出走?”傅沧泓心中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安阳涪顼和夜璃歌之间总算出现了一道“裂痕”,忧的是夜璃歌去向不明,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真的好想见到她……
也不知道让火夜鸟送给她的信,收到没有——难不成,她当真潜行来了璃国?思及此处,傅沧泓心中不由一阵怦怦乱跳,如初恋少年一般,生出无限的绮思来,竟顾不得火狼还跪在阶下,忙忙地喊道:“来人!”
“皇上!”内廷总管阮和匆匆奔进,“叭”地跪下,口内言道,“奴才在!”
“即刻传下话去,洒扫庭院,速将龙赫殿前的空地,移植茂竹,还有,吩咐御膳房,改做南方口味的菜肴……”
火狼惊愣地听着,心中不由翻涌起阵阵苦涩——他的皇上,果然是疯魔了,尚未得准信儿,便这般地忙乱起来,若夜璃歌失踪,却并不是前往北宏,那——
偷觑了正在兴头上的傅沧泓一眼,他到底没有开口,不是不能开口,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的皇上,寂寞得太久,忍耐得太久,压抑得太久,太需要人来陪陪,而这个人,除了夜璃歌,并不作他想。
若他从不曾遇着一个夜璃歌,或许这满宫里的女子,只要能过得去的,他都可以将就,可偏生这天底下有那么一个夜璃歌,便在他心中成了魇咒……
火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见皇帝难得地神采飞扬,满宫里的气氛也不免兴腾起来,卑微的宫人只想着讨皇帝高兴,但凡皇帝吩咐下件事来,总是办得漂漂亮亮的。
不单龙赫殿,其他相近的几大殿,也都移种上了碧绿的翠竹;御膳房总管特地找来有名的南菜大厨,及擅做糕点的师傅。
皇帝自己也换上簇新的龙袍,将自己收拾得像个新郎倌似的,看起来一切俱备,只是,一天过去,那个意料中本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两天过去,还是没有出现,三天……
傅沧泓的脸色愈发阴沉,每日处理完朝务,只是望着殿门外的修竹发呆……
且不说龙赫殿这边,已经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而形似冷宫的荧阳宫,却一切照旧,愈发地廖落。
倚在曲栏上的女子,小腹已隆得很高,涨涨地顶着裙衫,身子却瘦削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她站在那里,也如同呆坐在龙赫殿中的男子一般,日复一日,早将秋水望穿……
纵使望穿了秋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或许世间情事,总是这般恼人,你爱的,不爱你,你不爱的,却一心牵绊着你,从古至今,什么样的帐都算得清,唯有男女情事这本帐,始终是糊涂之又糊涂的。
一为着腹中胎儿,一为着心里强烈的相思,纪飞烟终于按捺不住,转身回到屋中,取了一件斗篷,将自己牢牢裹住,然后急慌慌地出了荧阳宫,径奔龙赫殿而去。
一路行来,她只见宫侍们穿梭走动,摆弄着花花草草,心中惊异,不由停下脚步,欲找个人细问问,却无人睬她——皆因傅沧泓的脾气并不那么好侍候,宫人们但凡敢多嘴的,皆被他打个半死,随随便便扔什么地方,任他们自生自灭。
呆然看了半晌,纪飞烟不得要领,只得再度前行,可到了龙赫殿前,却又踌躇不前——她爱他,却也怕他,更怕他那一双冷浸浸的眸子,刀片般刮过来,千丝万缕地痛。
但她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故而闪在廊柱后,探头往殿里看去,但见傅沧泓端坐在椅中,手里捧着把剑,正轻轻地来回摩娑着。
那把剑,她听说过,据闻是夜璃歌随身所佩,叫作“照影”,而原本属于皇帝的那柄惊虹,此时应该在夜璃歌的身边。
若不看到这么个情形儿,她或许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去,可一见他满脸痴情的模样,纪飞烟一腔妒火忍不住“噌噌”直往上蹿,当下不及细想,抬步进了大殿,直冲到案前,脱口喊道:“你醒醒吧!你醒醒吧!她不会来的!”
缓缓地,皇帝抬起头,眸中神情刹那间变得阴戾无比:“谁许你进来的?”
纪飞烟却没有被他的冷言疾语吓住,眸中刹那涨满委屈的泪水:“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不会属于你,不会……”
“啪——!”
话未说完,一个重重的耳光已然落在她的脸颊上。
“你打我?”心性骄傲,又千娇百媚的女子,梨花带雨一般,宛转情思却遭郎心如铁,想来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的吧?更何况,她还怀着他的孩子!
纪飞烟彻底失去了理智,将火狼的警告抛在脑后,猛地扯开斗篷,重重扔在地上,腆起肚子冲傅沧泓吼道:“你打!你打!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副骂街泼妇的嘴脸,傅沧泓不由一愣,视线缓缓地落到她的小腹上,浑身猛然僵住!
殿里一下子安静到了极点。
在他犀利的逼视下,纪飞烟好不容易攒积起来的怨气、怒气统统散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无穷无尽的恨……
抬起手指,傅沧泓捏了捏眉心,沉声唤道:“火狼!”
火狼闪身而入:“皇上。”
“把这个女人……”傅沧泓咬牙,“送出宫去,立即送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