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皂甲男子说着,将手一挥,即有数十名黑衣男子围上来,个个手中端着杆射筒,对准那些聚在木坞四周的渔民。
“在下也知道,夜姑娘精通歧黄之术,善解天下奇毒,但我这射筒内的毒液非比寻常,夜姑娘即使能解,也得离开此处去寻相应的药草,只怕等夜姑娘配齐解药回来,这里的大小人等已经全身溃烂而死。”
“卑鄙!”重重咬着牙,夜璃歌轻蔑地吐出两个字。
皂甲男子却扯开唇,很是得意地笑了——能让闻名天下的炎京凤凰点头认输,于他而言,也算是一场不小的胜事。
“姑姑,”小海龙忽然叭哒叭哒地跑过来,抱住夜璃歌的胳膊轻轻晃悠,“他们是谁呀?”
看着这个不明世事,到现在依然一脸单纯的孩子,夜璃歌心中漫过一阵酸涩——若只自己一人,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闯过对方的包围圈,脱身离去,可是现在,对方却用岛上数百居民的性命要挟她——这些日子,她呆在这里,亲眼见到他们的淳朴善良,又如何能忍心,看着这美丽的世外桃源,转瞬间变成修罗屠场?
深吸一口气,夜璃歌斜睨皂甲男子一眼,冷声道:“让你的人撤回船上去,我便跟你走,否则,就算你身负绝世武功,本姑娘也能在须臾间取走你的性命!”
皂甲男子面色一凛,却也深知她的话并非虚言,遂一摆手,后方的黑衣人立即按原路退回船上。
“海龙,”夜璃歌蹲下身子,美丽的唇角微微扬起,“你拿着这个。”
将随身携带的雪绸塞到他掌中,夜璃歌看着他的眼睛,嘴唇开开合合,说了几个字,小海龙黑眸圆睁,然后重重地点点头。
放开他的手,夜璃歌重新站起,将耳边垂落的碎发捋到耳后,忽然看着皂甲男子,妩媚一笑,她的容颜本就美到极致,此刻更如春天里乍然盛放的夭桃,刹那间耀花皂甲男子的眼。
趁他愣神的功夫,夜璃歌动了,闪电般掠至皂甲男子身后,单手扣住他的喉咙,从唇间吐出一个薄冷的字来:“走!”
皂甲男子显然也是训练有素,虽被夜璃歌拿住要害,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只淡淡地道:“夜小姐,这又是何必?”
“上船!”夜璃歌并不想多作解释,运力提着他便向跳板上走去。
舟上的黑衣人见自己的首领被人挟持,居然也没有半点反应,仍旧像木头桩子一般站立着。
登上甲板,夜璃歌厉目一扫,沉声命令道:“开船!”
黑衣人站着不动,就像根本没有听见。
“让他们开船!”夜璃歌用力一收五指,不想指尖却像是触到冷硬青铜一般,她顿时吃了一惊,凝眸细看,却见皂甲男子正哂笑着看她,眸中的嘲讽清晰可见。
这人——居然练过金刚罩之类的外家功夫?夜璃歌心内愈吃惊,面上却声色不动,她好歹行走江湖多年,临敌之时,也绝不只一手准备。
下一刻,她收回了手,却看着皂甲男子冷声说道:“你已经中了我的秘毒,识相的话,赶快让他们开船,否则两个时辰内,便会万蚁噬心而死。”
皂甲男子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胸口,却并无任何异常,眸中不由浮起惑色。
“你也可以不信,”夜璃歌冷冷笑道,“只是到时候不要后悔。”
皂甲男子眸底漾起怨毒,不过却不敢真触这炎京凤凰的凤翎,转身冲那排站立的黑衣男子一挥手,立即有人收回缆绳,运浆如风,整支船队迅疾朝南边儿而去。
南边儿?
倚立在船栏边,夜璃歌倒也不顾忌自己的安危,凤眉微微蹙起——璃国已然是南方,南方之南,那便是南涯了——什么时候,南涯竟然出了如此庞大的组织,不惜惹怒璃国,来归兮岛劫掳自己?
难道——眼角余光扫扫那表情重新变得冷沉的皂甲男子,她在心中暗暗揣测着——这帮人的目的,也是为了《命告》。
《命告》。
传说是数百年前,由世外高人,神卜道人所著的天书,预言天下诸国分合势变的始末,书出之后,天下凡有野心之人,莫不想得之一睹,以觑天机,然神卜道人亦知此举于救济苍生实无益处,反凭添无数的干戈流乱,于是在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将此书付之一炬,自己也跳下万丈悬崖,任身死魂灭。
可是世间之事,却是玄之又玄,兴许是神卜道人已经散去的魂魄不甘寂寞,抑或是世间聪慧之人所悟大抵相同,所以数百年后,竟然有人打神卜道人生前所住的灵地走过,梦得神机——
准确地说,是两个人——
便是昔年悠游天下的六道,和年仅十岁的夜璃歌。
第一百零一章:意想不到
当年的六道,可谓是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虽则只有二十来岁,但天文数术,山川地理无所不精,传言他还有一双心眼,能够洞穿过去未来,人间命数,是以各国贵族争相重金礼聘之,奈何六道此人性极高傲,从不与一般人过从,况且萍踪浪迹闲云野鹤,凡俗人等也难得一见。
若不是夜家暗卫神通广大,估计夜天诤也是寻不着这人的。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夜璃歌仍然能很清晰地记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时的情景。
他一身云锦素衫,立在高高的山岩上,面对一轮刚刚升起的朝阳,整个人活脱脱像是在一幅画中,周身萦绕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从小在司空府中长大的夜璃歌,也算是见过不少人物,然而六道给她的第一感觉,仍只有四个字来形容——惊艳绝伦。
夜天诤恭恭敬敬地上前执礼,却只得到对方一记冷傲的眼神,反是那双曜眸,落到夜璃歌身上,蓦地一跳。
衣袂轻扬间,男子下了山石,站到夜璃歌面前,俯身看着她:“你叫夜璃歌?”
“是,师傅。”小璃歌难得收起自己先天带来的傲气,毕恭毕敬地执后辈之礼大拜。
男子凝视着她,半晌没有言语,良久反轻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胳膊。
他的指尖,泌凉得像是湖底的冰,身上散发着幽冽的气息。
“你走吧。”只看着夜璃歌,他漫不经心地朝夜天诤吐出三个字,而夜天诤居然也没有半丝迟疑,再行揖礼后飘飘然而去,就这样将八岁的女儿扔给这个性情捉摸不定的男子。
从那以后,小夜璃歌跟着这个男人,六年时间内行遍天下大山大河,餐风露宿饱尝艰辛,这期间,他待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每到一处,便引她识见当地的人物,拜了不少师傅,学了不少东西。
夜璃歌天性极慧,学什么会什么,有时候不学什么,看一眼也就会了,于是六年时间行走下来,她自己也是名声大躁,什么斗名手六战六胜,施良药妙解流疾,化干戈平为玉帛,除凶暴安定民良……六道看着她做,也不褒扬也不贬抑,只偶尔她收拾不了时,方才出手替她善后。
不过,随时她年龄渐长,这样的事是越来越少,到最后是一件都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六道携着她回到原处,仍然站在山石上,这一次,却是夕阳落山时,漫天漫地织锦般的红。
晚风吹起六道白色的袍角,猎猎飞扬,唇间吐出的,却也只是那三个字:“你走吧。”
夜璃歌没有抗议,没有争辩,而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位师傅,良久,曲下双膝,三跪九叩,然后转身而去。
迢迢山道上,她始终能感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目光在跟着自己,却强令自己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