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一乘銮轿将夜璃歌送回了司空府。
才迈过中门,她便听到一阵悠远的琴声。
绕过花墙,便见夜天诤坐在短案边,两手置于琴上,挑勾抹弦。
“爹爹。”她近前,轻轻一伏身。
夜天诤却没有理会她,仿佛整个人沉浸于另一个世界,把她隔离在千里之外。
夜璃歌安静地站着,直到一曲弦歌罢,方才再一拜:“爹爹。”
夜天诤抬起头来,往她脸上瞧了一眼,抬手朝案前一指:“坐。”
盘下双膝,夜璃歌坐了下来。
“为什么?”
“爹爹——”夜璃歌眼中闪过丝痛楚,“倘若女儿告诉爹爹,连女儿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爹爹可相信?”
夜天诤一怔,遂探出手来:“把你的手给我。”
夜璃歌将手腕轻轻搁于琴上,任父亲伸指搭上自己的脉门。
一丝异色从夜天诤眸中划过——他虽不像夜璃歌那般,精通歧黄之术,但好歹知悉一二,女儿这脉象,甚是奇异。
“难道你是身不由己?”
“我说不不清楚。”夜璃歌摇头,“我明明想的是一样,但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却又是另一样——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两个自己……爹爹,你懂我的意思吗?”
夜天诤目光幽凝地看着她,好半晌方道:“那么,现在同我交谈的,是哪一个你?”
“我,现在的我,就是我——只有——”夜璃歌目光一闪,“只有当安阳涪顼靠近我时,另一个我会情不自禁地跑出来。”
“离心术?”夜天诤一怔,不由喃喃道。
“什么?”夜璃歌没有听清,紧迫地追问一句。
“别担心,”夜天诤抬手止住她,“让我再好好想想。”
“嗯。”夜璃歌垂下眸去,双手紧紧绞住衣角——最近她脑子里闪过的那些念头,总是十分地奇怪,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不停干扰着她的思绪,让她无法自持。
“今夜,你就宿在碧倚楼吧。”最后交代下一句话,夜天诤负手而去。
……
盯着跳跃的烛火,夜天诤陷入深深的沉思——离心术,是传说中的一种异术,可以激发出人内心潜在的东西,也可以通过某些奇妙的特质,控制人的观念,以此来改变这个人周围的一切。
到底是什么人,对歌儿使用了这样的法子,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当然,这件事也可以从两个方向去想——倘若歌儿因此而嫁给安阳涪顼,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傅沧泓……想起那个男人,夜天诤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如果再给他几次深重的打击,他是坚持,还是放弃?
弯起十指,他团住那一朵橙色的火焰,眼里闪过难解的睿芒——这天底下的事,每个人都想看懂,然而,却总有很多事,不是从表面上就能下定论的。
默思良久,夜天诤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势而动。
碧倚楼。
夜璃歌静静地躺着,手捂在胸口上。
这些天来发生的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晃过,却抓不住隐藏在其后的要点,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困住了,却找不到突破口。
于枕上辗转了两个更次,始终难以成眠,只得披衣下床,立于窗前,凝眸往空中望去。
黑绒绒的天幕上,散布着几颗清冷的星子,偶尔几只夜鸟飞过,撂下串幽鸣。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知道是谁的歌声,从遥远夜空深处传来,带着凝郁的沧桑与悲凉……
听着听着,夜璃歌不禁落下泪来。
去找他,他要你。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这样说。
不,你是属于璃国的,你应该嫁给安阳涪顼,你应该做璃国的皇后,另一个声音这样说。
渺渺三千界,茫茫人世间,并无甚眷恋处,倘若堪破,便都能堪得破,第三个声音这样说。
夜璃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这样多的声音——似乎长期以来,她内心里的声音就比旁人多。
似乎,每一个声音都很有理,那么哪一个,才是她自己真正想听到的?
告诉我!
告诉我!
朝着茫茫夜空,炎京凤凰发出她迫切的喊声,然而,风声唳鸣,却无有答案。
心。
是这世间最奇怪的。
人的心到底有多大,没有人知道。
人的心到底能装得下多少东西,也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