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定宫中最最普通的人物,他见到夜璃歌的次数并不太多,而且都隔得很远,她身上仿佛有一层离奇的光辉,让寻常人等难以靠近,更何况,傅沧泓在她身边,明里暗里,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人手,倘若有丝毫风吹草动,只怕他还没怎么样,就已经成了阴暗角落里一缕亡魂。
翻了个身,孙平咬住被角,继续冥思苦想——啊,他心中忽然蹿过丝亮光——姣月儿,她一直是夜璃歌的近身随侍,而且比较得夜璃歌信赖,不如,就从她身上下手?
想到这里,孙平兴奋起来,猛然跳下床,便朝宫女们寝宿的小院走去。
老远,他便听到一阵嘻嘻的笑声,顿时放缓脚步,慢慢靠过去,凑在门缝儿上往里一瞧,却见宫女们正在洗涮、晾晒被子,他本想把姣月儿叫出来,却又怕走漏风声,当下闪在一丛芭蕉树下,默默守望,直到院门开处,姣月儿端着木盆走出,他方才一步迈出,抓住姣月儿的手,把她带进暗处。
“你,你做甚么?”
姣月儿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丝惊诧。
“我问你件事儿。”
“嗯?”
“这几日你可都在夜夫人身边当职?”
姣月儿眼里闪过丝警惕:“你问这干嘛?”
孙平抬手摸摸她的脸,下意儿哄她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姣月儿腾地红了脸,轻啐一口,媚眼如丝:“你这没肝没肺的家伙,哪有这份闲心?说吧,是不是想在夫人面前找份差使?何苦跟我打马虎眼?”
孙平心里一动,暗道这却是个绝佳的机会,抬起姣月儿的下颔往那红唇上亲了口,道:“那,有没有呢?”
姣月儿早已被他弄得五迷三倒,心醉神驰,当下点头道:“有,倒是有,就是苦了些……”
“你说,什么差使我都愿意呀。”
“夜夫人喜欢喝清醇的茶,皇上每每命人,清晨早起,去毓芳园搜集花瓣上的露水,贮在陶罐里……这活儿原是四个小宫侍在做,但最近有个宫侍得了病,便被遣出去了……”
“好,我做。”孙平赶紧着点头,他正求之不得呢。
两人议定,又缠绵了小片刻,这才丢开手,各自走开,姣月儿回到龙赫殿,却见夜璃歌正倚在桌边,一手支颌,似在想心事,她不敢近前打扰,只垂手默立于一旁。
好半晌夜璃歌抬起眸来,瞅见她,形容却是懒懒的:“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戌时了。”
“哦。”夜璃歌点点头,“再过会子,就该用晚膳了,你且过来,替我更衣罢。”
姣月儿赶紧取了香薰过的衣袍,伺候着夜璃歌换上,徐步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形容有些削瘦的自己,夜璃歌不由怔了怔,然后对姣月儿道:“把妆盒里的凤簪取来。”
“是。”姣月儿答应着,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那支造型别致的凤簪,捧在手里,恭恭敬敬地走到夜璃歌面前。
拿起凤簪,插进髻间,夜璃歌细瞧着,眸中这才微微浮起几丝悦色,转头道:“我们走吧。”
姣月儿扶起她,正要借这功夫说孙平之事,忽见傅沧泓大步而来,顿时住了口。
定睛瞧着稍作妆扮的夜璃歌,傅沧泓顿时整个怔住,自动将其他一切忽略掉,上前携了夜璃歌的手,语气温柔无比:“今天晚上有南边来的鲈鱼,你好好尝尝。”
“嗯。”夜璃歌点着头,勾唇一笑,口中却少不得嗔道,“你还是少折腾他们吧,省得外面的人总是议论我。”
“议论你什么?”
“罢了。”夜璃歌却是幽幽一叹——其实,他们两个都从来不在乎这些。
晚膳极丰盛,两人间的气氛温馨而恬柔,却苦了满腹心事的姣月儿,她本想找机会说孙平的事,可当着傅沧泓的面,却哪里轮得着她说话?
直到次日清晨,傅沧泓起身上朝去,姣月儿方才趁着为夜璃歌篦头的功夫道,细细道明孙平的事,夜璃歌拿着螺黛为自己描眉,随口便应了。
及至服侍她穿戴完毕,姣月儿立即欣喜无限地离开寝殿,至掖庭里寻着孙平,眉飞色舞地说与他听,孙平也高兴到极致,抱住姣月儿一通狂吻。
第二日,孙平便如愿以偿地进了龙赫殿,但他做事向来沉稳,是以仍然默默潜伏,仔细观察着一切,并没有贸然下手。
对于殿前换上的这个小宫侍,夜璃歌根本没有留意,现在的她,多少将心思系在了傅沧泓身上,开始履行一个妻子的责任,傅沧泓的饮食起居,一应是她在打理,如此一来,傅沧泓整个人愈发显得容光焕发——他追逐夜璃歌多年,现在可谓是得偿心愿,只想天天沉浸在温柔乡中,连朝政都渐渐有些荒疏了。
……
对于安阳涪顼来说,这着实是一段非常古怪的日子。
他居然跟着一个女杀手,在天地间漂泊来去。
往昔富贵荣华的日子,远了。
曾经的爱恨情仇,也远了。
甚至那一段对夜璃歌缠绵纠结的爱,也渐渐凝成心底里一抹模糊的影子。
抱膝坐在船头,望着茫茫烟海,他不禁生出股人生如梦的感慨来。
是啊,人生如梦。
真的只是一场梦呢。
“想什么?还不赶快摇浆。”
冷不防关青雪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安阳涪顼应了声,赶紧拿起脚边的木桨,插入海水中,慢慢地摇将起来。
不错,他们在逃亡。
其实也算不上逃亡,因为,根本没有人追踪他们。
但安阳涪顼确实不知道接下来会往哪里去,他跟着这女人上了船,却全然不知道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