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高是不错,能干是不错,可是在世为人,若想做成一件事,光靠才德是不行的。”
“老师?”
冯翊忽然笑了,眸中满是慈爱:“看到你,老夫便忍不住,想起年轻时的自己,狂傲自大,率性不羁,却被当今圣上一顿闷棍,打得有如落水野狗一般。”
“竟有这事?”严思语不禁瞪大双眼——在他看来,恩师权高望重,在朝中说一不二,有时候连皇帝,也要敬他三分,没想到,却有这样一段掌故。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思语,你虽满腹经纶,却也需要今上作为你强有劲的后盾,才能实现治国安邦的抱负。”
“恩师的意思是?”
冯翊轻轻叹了口气:“身为臣子,察言观色是必要的,纵然不为自己避祸,也可使得事半功倍。”
“学生明白了,多谢恩师赐教。”
“你啊——”看着这个自己倾囊相授的弟子,冯翊眸中满是感慨,“到底是年轻,气盛,不过呢,现在虽是太平盛世,国家却需要你这样一股子锐气,只是你万万记住,要将这股锐气用在当用之处,不可与人置气,不可与人争锋,不到紧要关头,也不要与令上争执。”
“学生都记下了。”
“还有一点,今上虽不喜孤介梗傲之人,却更不喜唯唯诺诺,毫无主见者,是以,你在朝为官,除了要审时度势之外,该坚持的,也一定要坚持。”
“学生全都记下了。”
冯翊再没有言语,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那一刻严思语心中忽然掀起巨大的狂风惊浪,他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慨,只能就那样看着他,看着他。
“你走吧。”最后,冯翊眉宇间浮起几许疲惫,阖上了双眼。
严思语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在他床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离去。
从此以后,每当他临事之际,冯翊那双眼睛总是会从脑海里浮现出来,告诫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那是一种神秘的,说不出来的力量,使得严思语的行为,始终不会脱离正轨。
是以,朝中人人开始觉得他奇怪,更冥冥中觉得,他越来越像曾经的中枢——冯翊。
无善无恶心之体,
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
为善去恶是格物。
格物,所以致知。
看着对面墙上那四句诗,严思语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老师教他,应该把自己的才华、胆识,都统统奉献给这个国家,只有这样,国家才能成就他。
老师教他,务必将民众导向善道,唯有如此,北宏才能兴亡发达。
是的。
他觉得老师说得很对,非常对。
他应当遵从。
尽管耳朵边有那么多的声音在争来吵去,可他始终禀持着心中的原则,与良知。
他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想匡扶社稷,经略天下。
男儿不展凌云志,空负人生七尺躯。
他不想被小人束缚住手脚,愿以一腔热血祭平生。
这样的壮志情怀,让他与其他的官员确实不同,为他博得声望的同时,也为他招来不必要的忌恨。
祟拜他的人把他当作榜样,鄙视他的人将他骂得一钱不值,对此,他坦然接受,因为他知道,谁想登上那个巅峰,就必须要有这样的勇气,与胆略。
严思语不知道,悄无声息间,他已经成为整个朝野所关注的焦点。
朝廷里的人背后都在议论,说他将成为新一任的中枢,于是这些天来,到严府走动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秦三元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有些应付不来,严思语本不想理会这些俗事,但他却清楚,在朝为官,这些事根本避免不了。
不得已,严思语自己开门迎客,与各位大小官员闲聊,官员们来他这里,有讨官的,有寻门路的,有看风向的,总之,各形各色,只是,不管来客是做什么的,严思语一概大开中门,他于厅中待客,厅外来往人等,倒也能将厅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宾客们对此十分不解,严思语却丝毫不作解释,一笑带过,有宾客送礼,他也照单全收,并让帐房给一一登记在册。
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皇帝始终没有发布新中枢的任命消息,朝臣们开始暗暗揣测——皇帝会不会是变心了?另择良臣了?
见风使舵者有些按捺不住了,京中也是物议纷纭,唯有严思语自己,却是安然高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黄昏日落,秦三元刚要关门,一名内侍缓步而来:“宣上卿严思语,入宫觐见。”
严思语心中“咯噔”一声响,虽然,脑海里已经猜测再三,但是那种兴奋的感觉,仍难以抑制,整个身体不由微微地颤抖起来,站直身子的刹那,下袍挂着衣角,“嚓”一声拉裂。
“三元!”
秦三元匆匆奔进:“大人。”
“去,给我取件新的衣袍来。”
“是,大人。”秦三元赶紧进内室,另取了一件衣袍来,严思语换上,深吸一口气,方才提步出了房门,往内宫而去。
一路之上,他的表现都相当沉默,引得内侍不由诧异地看了他几眼——他在宫中行走多年,见过无数的达官贵人,每逢皇帝单独召见,这些人心中总是像有一百面鼓在咚咚地敲,一面抹汗一面旁敲侧击,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些口风来,眼前这位倒好,如此高深的定力,教人猜测不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