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帮齐钺拉了拉被角,起身把荆望拽到了屏风外面, 低声道:“将军折腾了这么久才睡下,我们这才好不容易把夫人也劝回去歇息。你这一闹, 把将军闹醒了, 夫人也得跟着过来;夫人那么久没合眼了,刚才起身都差点跌倒,要是真折腾病了, 谁来管将军?就是将军能好, 你也擎等着他跟你秋后算账吧!”
“他现在能起来跟我算账也行啊……”荆望觉得鼻梁骨一酸, 气儿就不打一处来,“你说你怎么能把这东西给了他!”
“夫人给我那个小木盒子的时候上面封了火漆, 我哪儿能知道里面是什么!”卫达叹息道:“若不是刚才替将军整理衣物发现这字条,我们谁能知道这事儿?将军这是有心瞒着我们呢……他怕我们担心, 也怕我们拦着……”
“夫人也是……”荆望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她就算真不喜欢我们侯爷,凭她相府权势滔天,和离了就是,为什么要拿这种东西害我们侯爷……”
“你说什么呢!”卫达一把捂住荆望那个没把门儿的嘴, “丹城和朝廷是什么局势你还不知道吗?这一仗将军等不起了!夫人、夫人想必也是怕,怕侯爷左手不方便……就算真没了左手,也比在战场上丢了性命强罢!”
荆望痛苦地抱着脑袋蹲下,“侯爷、侯爷现在可太遭罪了……这一会里衣都汗湿了三件……”
卫达的眉头也锁得很深,他躬身拍了拍荆望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将军打小跟你一起长大,整个北境大营数你们感情最好,可我们哪一个能不担心他?”
“担心归担心,你这话今天我听见也就罢了,以后可不能在将军和夫人面前说。”卫达语重心长道:“你要惹了夫人心里不痛快,将军还能痛快吗?要是让将军知道你怪责夫人,那非得把他再气晕过去不可……”
“我不是怪夫人……”荆望哽咽地嘀咕着:“只是侯爷、侯爷他还不到二十四岁啊……这辈子也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这媳妇娶上了,仗也好不容易要打完了……怎么就、就变成了这样……”
“这仗,离打完还早呢。”林诗懿突然推门进屋,蹙眉看着房中的场景,“隗都留在北境大营的人进了丹城城门口了,有人先来传话,在门口候着呢。卫达,齐钺这样子是肯定去不了了,你先去应付着吧。”
“夫人,您怎么来了?”卫达惊讶道:“您这刚去歇了小半个时辰。”
“我不困。”林思懿垂了垂眸,纤长的眼睫便遮住了爬满红丝的眼仁,“你先去把外面该应付的应付了罢。”
“没人和夫人说过吗?”卫达瞧出林思懿对隗都的来使没有什么好脸色,试探道:“这次隗都的来使是……是左谏议大夫,秦大人。”
“是表哥?”林思懿讶异地抬高了些许声调,她突然上前问道:“他可有提到我父亲?我父亲可还安好?”
“相国大人一切都好,只是——”卫达恭敬道:“夫人要亲自去见见秦大人吗?”
卫达话语间带着几分异样的谨慎,林思懿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便被屏风后一阵急促地咳嗽声打断。
“我不去了,你们将军这架势哪个医博士应付得过来。”林思懿说话间已经朝屏风后面走去,“你去罢,带我向秦大人问声好。”
林思懿绕过屏风,先是帮齐钺额头上换了块新帕子,才又阖眸搭上对方的腕子。
房中静默,齐钺的呼吸都几乎微不可闻,唯余下荆望焦躁踱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里除却担忧,便满是悔恨。
他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那药丸的秘密,竟然亲自递到了齐钺手里;也恨自己现下一点忙都帮不上,想要问上两句都唯恐耽误了林诗懿的医治……
林诗懿搭完脉后将齐钺的手放回被子里,她重新掖好被角,抬眸盯着一旁的荆望,“有什么便问罢,别把自己憋死了。”
“那药……”荆望停下脚步,踟蹰道:“侯爷的手……还能有救吗?”
林诗懿凝眉,“你都知道了?齐钺居然告诉了你们?”
“没有,是卫达替侯爷更衣的时候……”荆望指了指小案上的一堆杂物,然后摊开掌心里那张已经被揉成菜干状的字条,“我们在侯爷随身的杂物里看到了这个……”
林诗懿打眼一瞧心中便猜到了八/九分,她垂眸道:“有没有救我还不知道,这药之前没有人试过。但就目前看来,想恢复到以前是不可能了,能不留下残疾便已是万幸。”
“但你家侯爷现在最可怕的伤只怕不是在左肩。”她抬眸对上荆望惊恐的眼神,“那药无论如何虎狼,不会致人高烧不退、盗汗如雨,你和卫达为你家侯爷更衣,可还发现他身上有什么旁的伤口我没清理?”
林诗懿的话没有一点保留,那是一味虎狼之药。
前世林怀济是死于全身渗血的奇症,在发现这是中毒症状之前,林诗懿往日里对医书药理的研究多偏往止血药物的方向;而那粒药丸便是她在那几年得来的奇药。
当初卖药给她的老者是一位南疆的外族,对方号称这是祖上失传的秘药,名为生肌丸,对止血一脉破有奇效。
那药丸只得两粒,因为不放心日后父亲有可能要服用这来历不明的药物,林诗懿当即化开了其中的一粒以便研究药理药性;可这一研究直教她骇然心惊。
此药配药大胆,用量十足;除了有强力的止血奇效意外,还兼有惊人的止痛之效。
服药之人的伤口不止几乎不会再流血,甚至还能完全感受不到疼痛,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不是伤及性命,都可以暂时忘却,形同生肌再造。
林诗懿这才算是弄懂了这药名的由来。
但当大夫自是明白,有此逆天疗效的药物,定然也要教人付出逆天的代价。
这药能救人,便能杀人。
药用的时限根据伤口的恶劣程度有所区分,根据当初林诗懿对齐钺的伤口来判断,药效不会超过一天。果不其然,齐钺头天夜里服下此药,到第二天傍晚时副作用便已经开始浮现。
因为此药麻痹了人的痛觉,凝固了血脉的流动,服用者等同在透支自己的身体,药效之后必遭反噬。
缺血的伤口会坏死,再难愈合;而由于止痛的疗效过于显著,服用者在今后数日甚至数年的时间内再服用其他的止疼类药物都很难再有任何效用。
但以上的分析都只存在于林诗懿的研究里。
因为此药丸中有多味药材是古籍上记载的早已失传的南疆秘药,林诗懿多年苦寻无果,而且药性过于猛烈,她也断了要在病患身上试药的心思,是以只是一直将这药丸贴身带着,盼着有一天机缘巧合,能找到里面药材的替代品,若是稍作改良,不止林怀济的病症有救,没准儿还能造福后世。
却不想,机缘巧合没有等到,却是等来了造化弄人。
此药只得两粒,一粒被她化开来做研究,一粒已经进了齐钺的肚子里。
虽然没有任何关于病患服用此药后遭到反噬的记载,但林诗懿可以肯定,高热并不是此药的反噬症状。
尤其是齐钺的脉象和表症,恶寒,发热,舌强口噤,盗汗如雨,这分明是金疮中风痉之症。
而比起辅以药物,金疮中风痉治疗的最关键之处便是要清理创口。
林诗懿想不明白,齐钺浑身的伤口他都仔细地清理包扎过,即使左肩旧伤已经皮肉坏死,也并没有哪处伤口出现腐败溃烂的症状。
齐钺不该害上这致命的金疮中风痉。